下午五點,快下班的時候,我腦子突然靈光一閃,駕車向市區七星律師事務所駛去。
今天是工作日,龔宇沒準還在七星上班,這才是他的風格。
趕到七星的時候,早過了下班時間。天色已暗,辦公大樓裡靜悄悄的,不過龔宇的辦公室還透著昏黃的亮光。
我打開龔宇辦公室的大門,看見了龔宇。
龔宇直挺挺坐在工位上,冷光燈映襯得他臉色陰暗。
我反手扣上辦公室門,龔宇才反應過來。眼珠子轉動著看向我,仿佛還習慣性地微笑了下。他說:“允黎,有什麼事嗎?”
“龔宇!”我欲言又止,說不出什麼話來。
“額!”龔宇點點頭,像想起什麼似地說道:“你不用擔心,允黎,我昨天說的都是氣話。你在宇澤好好乾吧,該乾什麼乾什麼,我不會為難……”
龔宇話音未落,我已經衝過去將他抱在懷中。
龔宇的頭又硬又涼,和平時我們親熱的時候截然不同。
龔宇在我懷中哽咽著掙紮幾下,終於哭出聲來。
那天龔宇流了好多好多淚,伴隨著他奇特的憋在心中好不容易才釋放出來的哭聲。他特彆傷心,像個委屈的孩子,嗓子逐漸沙啞,淚水卻怎麼都收不住。
我緊緊抱著龔宇,也開始流淚,淚水侵潤了我們兩,縈繞著我們的空氣變得潮濕而溫暖。
外麵天黑了,龔宇終於停止了哭泣,我把他拉到沙發上坐著,辦公室裡有點冷,我兩緊緊依偎著相互取暖。
“感覺好點了嗎?”我問龔宇。
龔宇沒有回答,隻是緊緊握住我的手。
“我不是為他哭。”過了會兒,龔宇才開口說話,“今天這個結果,我早預料到了,他自己也早知道,這是天譴,逃不掉的。我就是覺得,覺得很無助,……,你知道的,他畢竟養了我很多年,對我也很好,……,但現在這個樣子,我該怎麼辦?允黎。”
說著說著,龔宇忍不住再次哭出聲。
今天的龔宇,真的好脆弱!
我輕輕拍著龔宇的背,像哄蟲兒般安慰著他,“沒事呀,我在這兒呢,我陪著你,我會幫你的。”
“我什麼都不是,什麼都不會,……”龔宇抽泣著搖頭,說道:“他不再了,我就是個廢物公子哥。我天天和他吵架,我恨他,討厭他虛偽、乾壞事、到處找女人,但是離開他,我才發現自己什麼都不是。昨天到今天,我都不知道該乾什麼?我想躲起來,我還想哭,但是哭不出來,……。”
“聽我的,好好休息,讓事情過去。我會幫你,我幫你處理所有後事,你想做什麼我都會幫你。”我把龔宇整個頭抱在懷中,緊緊地,儘量溫柔地哄他。
“我也不知道該乾什麼,好多人打電話找我,但是我不想見他們。
“不想見就不見。”
“可是以後總歸要麵對。”
“那我就陪你去麵對。”
“所以,你不會離開我?”龔宇從我懷中坐起,淚水漣漣,滿麵懵懂地問我。
我當然明白龔宇的離開是什麼意思。
我抽出餐巾紙,幫他擦去臉上的淚水,輕聲說道:“那是兩回事。但是相信我龔宇,以後我不會離開你。”
此離開非彼離開。龔宇看起來還是有些不懂。
而我也不想再廢話,龔宇現在的腦子一團漿糊,根本不是討論這些問題的時候。
“找個酒店,好好睡一覺。”我擼了擼龔宇亂糟糟的頭發,又替他整理揉皺的衣領,說道:“放心吧!天塌不下來,就算真塌了,我給你先頂著。”
接下來兩周時間,我陪著龔宇走完叔叔葬禮的全流程。
是的,後事就是個流程,澤明對自己下場並不意外,早就安排好了所有事情:龔宇將繼承澤明所有遺產,並正式成為宇澤商業帝國最大的股東——實際上的掌權人。除此而外,公司主管人事和公司架構保持兩年不變,以實現宇澤繼承人的平穩過渡。
我陪著龔宇簽完所有文件,又馬不停蹄地奔赴澤明葬禮。
喪葬程序都是固定的,具體怎麼辦需要邀請哪些人,行政部早已經安排妥當。
龔宇隻需要出現在他該出現的位置,儘量展露悲哀就好。
說到底澤明的葬禮,也不過是個規模略大點的工程而已。
三天的守靈讓人極為疲憊,要早起晚睡,要接待很多人,要滿麵悲傷迎來送往,要接受悼念表達感謝。在這反反複複的禮儀操縱下,龔宇逐漸麻木,起初還悲哀彷徨、不知所措,後來則變得越來越程式化,身體的反應也越來越機械。
心靈上的傷痛被生理上的勞累所掩蓋後,精神反而開始逐漸被修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