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紅雪白,玄衣墨發,可在桁沭眼中,萬般顏色都不及她燦若星海的眸子明亮。
桁沭亦回以一笑,相顧無言,心若靈犀。
這一幕在他心中留下了多刻骨銘心的印象,或許連桁沭自己都不知。
桁沭暗中從仙界百花園尋來了一大把桂花樹種,種在山穀中,用神力滋養著,不過一年的功夫便有了尋常樹種十幾年的高度。
“從前是用人間的桂花釀酒,如今用仙界的花,不知道會不會不一樣。”
桁沭站在她身邊,臂彎挎著個竹籃子,籃中放著幾朵金黃色的桂花。
這花實在是小,他低眸瞧著,從竹籃中拿起一朵細細端詳,“明明有更快的方法,你偏要親手一朵一朵摘。”
晞坻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拿著一朵小黃花回身,如人間的詩人般搖頭晃腦。
“幸有舟楫遲,得儘所曆妙。你沒聽過這句話嗎?”
桁沭笑了笑,“那還要我用神力種樹。從前等不及的是你,如今不急的也是你。”
晞坻蹙了蹙眉,思索半晌也不知該如何反駁他,將手中花放進籃子裡。
“那是不一樣的。”
“是,怎樣都好。”
桁沭沒有再與她爭辯,亦抬手摘下一朵花,彆在她的發髻中,眉目間儘是溫柔之色。
越城,大陸南麵最大的城池。
幾裡之外便能瞧見綿延直至天邊的城牆。
走至近前,晞坻卻被眼前景色嚇了一跳。
他們不過在山中懶散了些年,外麵竟換了天地。
飛沙漫天,草枯葉黃,一絲繁華之色也不見。
幾步外站著一個孩子,手中拽著一殘破不堪的木雕小鳥,不過七八歲的樣子,瘦得隻剩骨架,臉色蠟黃,嘴唇乾裂,可眼神清澈迷茫,與這一切格格不入。
他詫異開口,聲音嘶啞,“你怎麼……突然出現?”
“你是神仙?神仙來救我們了?”
“救你們?”
晞坻向城內望去,喉頭哽住說不出話來。
食不果腹衣不蔽體,茹毛飲血易子而食。
活脫脫一個煉獄。
那孩子晃了晃栽倒下去,掙紮了幾下,手中仍緊緊拽著那木雕小鳥。
魂魄離體,在半空盤旋半晌,又飄到晞坻麵前,似是拿那雙澄澈的眼睛質問她為何不救自己。
她一句對不起尚未出口,那魂魄便飄走,竟是就這樣入輪回去了。
不遠處晃晃悠悠走過來幾名衣衫襤褸之人,爭先恐後地將那孩子的屍體拆解後生吞入腹。
其中一人向她望了一眼。
被那複雜的眼神一盯,晞坻不由自主後退了半步,眉頭蹙起,眼底隱有水光,“不過一場旱災……人間……怎會如此。”
桁沭也鎖著眉,“恰逢亂世,不過十幾年的新王朝根基本就不穩,二世祖又行暴政,百姓怨聲載道,君民早便不是一條心了。”,他輕聲歎息,“人們將這場旱災看做天罰,可罰下來,還是要芸芸眾生承擔。”
晞坻捏了個訣,越城上空便聚起雷雲。
可卻沒人因此開心,城中仍舊一片死寂。
“他們需要的,已經不止是一場雨了。”
隨著桁沭話音落下,豆大的雨點砸入乾裂的土壤,擲地有聲。
晞坻又以神力灌注山坡,似又一次春臨,草長鶯飛,繁花遍野,枝繁葉茂。
不過一息又入了秋,結了滿樹的桃子。
“有吃的!”
不知是誰喊了一句,越來越多的人看到了那一山翠綠,手腳並用地趕過去。
他們推搡阻攔,有人碰到了桃子,又被一把拽下。
有人兜得滿滿登登,又被搶走。
有人舉起刀,對著山上下來的勝利者揮舞。
有人胡亂將桃子塞進嘴裡,和著鮮血,卻流著淚甘之如飴。
又一場煉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