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玹未曾理會於他,瞟了一眼燕辭後接著說,“那茶棚的老板,怕是過不了今夜了。”
“為何?”靈芷心中不忍,白日裡瞧著那老板還很是精神矍鑠的樣子,“你總不會親自去要了那凡人的命吧……”她也覺得火玹不該是如此輕忽性命之輩,
見她神色有些猶豫,火玹失笑反問,“你怎知我不會?若我親自動手,那便是他命中該有此死劫。”燕辭在一旁抱臂聳了聳肩,於他們這些妖族來說,凡人的性命的確沒有那麼重要,反正還是可以輪回轉世,修行之輩最怕的不是輪回,而是魂滅。
靈芷沉著眸子望著他,並不反駁他的話。火玹說的沒錯,於他們這種壽數久長的仙妖來說,凡人的短短幾十年,彈指瞬息處處是劫,六界之中,神界妖界仙界和魔界皆看透了生死,壽命最是長久的神族,更是將死看做另一種生。可這些凡世之中弱小的生靈,他們將生死看的極其重要,生時高朋歡飲炮鼓震天,死時淚滿杯盞十裡哀幔,活的如此昂揚蓬勃,才不枉來此世間一遭,她如此想,昀麓也如此想。
火玹拿起黑扇敲了敲靈芷的頭,“你可知若傷了凡人的性命,我等修行之輩會受如何刑罰?”
她揉著腦袋瞪著他,“混沌之墟?”
他笑了笑,似是嘲諷,“區區天族……”末了又轉了話頭,“若傷了凡人之命,下次曆劫必會曆死劫,我雖不懼怕這些,卻也嫌麻煩。”
燕辭恰是時候的插嘴道,“我們尊上神妖大戰時,不知誤傷了多少無辜者的性命呢,眉頭都沒皺過一下。”他說著還很是不屑的掃了一眼不遠處的茶棚。
“好像多驕傲似的。”靈芷輕哂一句,涼涼的掃了對麵的兩個妖。
火玹垂了眸,良久,才重新開口,“那次大戰所造成的損傷,是本座此生都無法彌補的,唯一能稱之為幸事的,便是落在青要山上。”他語氣悠遠不像是虛與委蛇之詞。靈芷揚眉想,那可不是你逢了大運,遇到了她這個六界妙手。
見她會錯了意,火玹也未曾開口解釋,來日方長他並不急於眼前一時春秋,轉眸看向茶棚處閃爍的燈火,輕輕啟唇,“來了。”
“什麼?”靈芷和燕辭同時問著,循著他的視線看向茶棚處。“當”的一聲,打更人的更漏聲恰好在此時響起,於寂靜的夜裡輕易便遠遠傳開,便看到一黑一白兩道身影,自長街的一頭悠悠蕩蕩向著茶棚的方向移動,似是裙下無足一般遊離於地麵之上,同打更人擦身而過時,隻掀起一陣微涼夜風,他並無所覺繼續敲著更漏向前走著。
他們三個在城樓之上遙遙望著那一黑一白的兩道身影,黑白無常似也是有所察覺,猛然抬頭,視線如電一般看向這一處。驀地對上那兩道視線,靈芷和燕辭幾乎是同時,忙不迭的湊近了火玹,擠在他的背後。她隻覺得好似有人端了一盆滿是冰碴的水自她頭頂傾倒而下,脊背上的汗毛都根根分明的豎了起來。黑白無常的臉色很白,不同於正常生靈的白中透亮,而是似是塗了牆灰一般的慘白,一雙眼則更是沒有瞳仁,泛著死寂的白,看不清那眼中的視線投向何處,但不知為何,靈芷就是能感覺到他們在看向這一處,看的她頭皮發麻。
“他他他他們就是……?”她嘴唇哆嗦著抬起火玹的左臂擋在臉前,小聲問。
燕辭不敢像她一樣使喚火玹,他知道隻要自己敢把手伸過去那下一秒被扔出去的肯定是自己,便縮著脖子蹲在火玹的背後,看也不看街上的黑白無常,麵色發白道,“就是他們。”
火玹神色夷然,側頭看向靈芷,“下去打個招呼?”
她驚恐又堅定的搖著頭,便瞧見他揚眉問,“那我獨自去鬼界?”
“那不太好吧……”靈芷猶猶豫豫的說著,又飛速的瞧了一眼街上,好在那黑白無常已經不再看他們了,而是靜立在茶棚外麵等著,便好奇問,“他們在等什麼?”
“等他死。”
此話實在是不中聽的很,可的確是沒什麼更好的說法了,黑白無常索命來,不是等你死還能等什麼?靈芷看向尚在茶棚內忙碌的老板,頭發半數花白,略佝僂著身子,坐在一桌案前就著一盞昏暗的油燈在算著什麼,她意識到眼下的情形奇怪又悲涼。有新的聲音自長街的另一端傳來,混合著帶有醉意的喧鬨和叫罵聲,她循聲望去,是五個人高馬大的中年漢子,醉醺醺的腳步都打著滑,路過打更人的邊上還將那瘦弱的打更人也推推搡搡了好半天才笑罵了幾句難聽的話走掉。
她似是能猜到為何,精神尚好的茶棚老板會殞命於今夜。
“火玹……”靜謐的夜色之中,她的聲音還發著顫。
火玹“嗯”了一聲,很是平靜的望著下麵的茶棚,毫無波瀾的等著之後的事情按照既定的軌道走下去。
靈芷咬唇緊緊的盯著那五個人離茶棚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其中一人發現了正在茶棚內坐著的老板,呼喝了一聲歪歪扭扭的走了上去,五個人立刻齊齊圍了過去,那頭發花白的老板死死的護住桌子就好像抱住自己的性命一般,很快便有拳打腳踢伴隨著痛楚的求救聲自茶棚裡傳出,立在一旁的黑白無常百無聊賴的端詳著手裡的斂魂器,似對此已是習以為常。她忽然鬆開了下唇,櫻色的唇瓣上還留著泛白的齒痕,閉上眼搖了搖頭,“不行,我做不到。”
還未等燕辭回過神來,便見身邊的女仙化作一縷翠色輕煙咻然飛向茶棚。“哎?這?”他自火玹的背後抬起頭來,目瞪口呆的看著靈芷飛去茶棚救人,張著嘴看向火玹,“尊上,這不是壞了規矩?”
“什麼規矩?”他漫不經心問了句,目光緊緊隨著她的身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