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雜的靈堂夜裡安靜得瘮人,沒有宮人敢往裡走一步。
倒黴的守夜小太監神神叨叨的左右張望,左腳踏出一步,後腦勺就覺得陰風拂過,脖子僵硬得不敢動彈,“誰?”仿佛被什麼扼住喉嚨,他驚恐的瞪大了眼。
背後傳來一聲聲淒厲的啼哭,一隻手緩緩貼近他的脖子……
“啊——”慘叫的太監捂著耳朵蹲在地上渾身戰栗的縮成球,手腳並用的逃出去,連磨破的手心都感覺不到疼。陰冷的穿堂風帶著樹葉打了個圈,濃稠的夜色中隱隱閃過無數隻猩紅的眼睛,一瞬間又消失不見,好似錯覺。
濕漉漉的綿軟長條順著窗縫緩緩爬進窗柩,閉著眼假寐的女子不知無覺的躺在棺材板上,絲毫沒有察覺危險的靠近。貪婪的眼睛如兩盞點燃的蠟燭,借著一條縫隙,偷偷看她,垂涎的唾液吞了又吞,最後忍無可忍的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留下一地潮濕。
吃了她,吃了她!漆黑的長條像條無骨的鼻涕蟲,急切慌亂的搭上了她的衣袖。鮮美可口的甜味瞬間充斥了整個口腔,唔,真是個可口的小姑娘。霎時間,虛空中出現一張長滿獠牙的血盆大口,“啊——”慘叫聲幾乎衝破天際。
一隻雪白的手上緊緊攥著一條長達數米的東西,借著月光隱約可見,那分明是人的舌頭,她冷哼一聲,“還不滾出來。”
一團散亂的黑影因疼痛而滿地打滾,依稀可見她身上穿著的夾竹桃宮裝,“殿下,饒命,嬪妾,再也不敢了。”她說得斷斷續續,青初冷漠的甩開手,擦拭著滿手的粘液。
“活著的時候鬥不過本殿下,死了更是。”不過是皇後身邊的一條瘋狗,收拾她,一隻手就夠了。“上不得台麵的東西。”
茵嬪緊緊閉著嘴,舌頭還火辣辣的疼,生怕對方一個不順心又拿她的舌頭出氣。本以為風水輪流轉,怎麼也輪到她了,不料……竟還是動不了她!
“你早年也是個嬌滴滴的美人,本殿下險些不敢認。”青初見她一副不敢吱聲的受氣包樣,起了捉弄的心思,湊近她耳邊道,“原來吊死鬼是你這樣啊,當初父皇以為你與侍衛私奔了,氣得誅了你娘家九族,不料你卻在這埋著呢?誰能想到,寵冠六宮的茵嬪竟死得這般冤枉。”
黑影嗚嗚的發出悶哼,烏黑的眸子逐漸變得通紅,流出濃稠滾燙的鮮血,順著青黑的臉頰,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她的阿爹最重規矩,那日他早有預感早早等在宮門外,隻想著破例再見長女一麵,而她拒絕了,恨他不聽話,不肯幫她固寵。是她的無知,鋒芒畢露,給家族帶去了災難。明明犯錯的是她,為何要禍及她的家人,明明她沒有錯,卻賠上幾十條人命!而有的人,踏著這些鮮血,用肮臟的手段,坐在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後位之上,穩如泰山。她冷笑,“殿下能耐,不也死了,她可活得好好的。”
“本殿下想想,你的屍骸,莫不是被混著泥封在了地底?”青初繞著她走了一圈,還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觀察自己的同類,“本殿下好歹得了副棺槨和些許陪葬,總比某些暗無天日的好些。”
茵嬪心口越發疼,壓著越發爆裂的脾氣好聲好氣道,“比不得公主殿下。”長長的指甲一下一下摳著光亮的地板,發出刺耳的聲響。冷靜,打不過她,冷靜……生前受氣,變成鬼了竟還要如此憋屈!是可忍熟不可忍!
“那是普通的棺槨嗎?那是陛下給自己留的棺材,是他百年之後的龍床!那是誰都能有的嗎?大戰在即,便是再打一副也是不能了,他給了你容身之處,那他自己呢?他就沒想活著!那是他早就給自己備好的棺材啊!”茵嬪捂著臉悲從中來,“陛下早便預見了今日,他是要殉國的。他給你的寵愛,但凡能分給我一分,我也不會如此不甘!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厚實的棺槨散發著檀木的清香,青初盤著腿,輕輕敲擊棺材板,徹底與黑夜融為一體。
不遠處的勤政殿內點著燈火,皇帝有些佝僂的背無力的靠在軟榻上,苦到發黑的藥汁還冒著熱氣。“拿下去,朕不喝。”喝了也沒用,他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
“良藥苦口利於病,這是太醫院新開的方子,許是有用。”李遊絞儘腦汁的勸慰,對著外頭的太醫無奈的搖頭,合上門輕聲道,“以往有公主盯著,陛下雖然消極,總會喝下去,現在……唉。”
“陛下是天下人的君父,又不是公主一人的父皇,怎可如此糟蹋自己的身子,不行,老臣今日怎麼也要看著陛下把藥喝了。”王太醫心疼自己用掉的野生百年老山參,那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寶貝藥材,就這麼浪費了!
“陛下晚年痛失愛女,悲痛難抑,不喝便不喝罷。”二人回頭,見不遠處站著一玄青色長衫的少年,一雙丹鳳眼眼尾微微上挑,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