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尺 午後,他換好衣服,拎著書箱……(2 / 2)

開什麼玩笑,他想說什麼,又不知從何處說起。

國文老師帶著濃厚的晏城口音,講的是朱光潛的《談靜》。

沈偏宜看著木製講台的一角發呆。

他想:我還缺一把標尺。

日落西斜,下課鈴一響,安靜的校園沸騰起來。

沈偏宜正收拾東西,突然身邊就圍了很多人,看他的眼神都很驚奇,又帶著一點不好意思。

“同學,你是新來的嗎,以前怎麼都沒見過。”這都馬上要畢業了,大美人為什麼不能早點來啊。

“他是沈偏宜。”蔣軾艱難開口。

“沈偏宜,好好聽的名字,果然人美名字也美。”紮著麻花辮的女生雙手托腮。

“那個總是掛在榜一的沈偏宜。”

人群靜了靜,榜一?不對吧,怎麼可能!

“你說那個自卑到頭發留到鼻尖,天天灰撲撲的沈偏宜?”她震驚說完,才想起來什麼,捂住嘴,抱歉地看向正主。

沈偏宜收拾東西的手微頓:自卑?

“周嘉瑜不是還說……沈偏宜喜歡他,死纏爛打來著。”

周嘉瑜?

沈偏宜對這個人還真的有印象,因為這個是萬年老二,成績永遠在沈偏宜下麵,而且會被超十幾分,他隻記得這人有點喜歡在他麵前晃悠,不過不知道晃悠的什麼名堂。

女生和蔣軾對視,都看見了對方眼中的不可思議:沈偏宜對周嘉瑜死纏爛打?開玩笑!

“他是不是不服啊,每次沈偏宜的分數都比他高,所以造謠報複。”

女孩讚同地點頭。

雖然造謠造得有點厲害,但是也沒什麼人找沈偏宜的麻煩,畢竟以前的他就像是透明一樣,根本不引人注意。

眾人看著他離開。

心想:怎麼會呢?怎麼會忽略掉他呢?

沈偏宜一路無視校友的打量,沿著馬路去買標尺。

電車的電鈴聲,汽車前進的轟鳴聲,自行車過道的響鈴聲,報童的吆喝聲……人世間各種聲音湧進他的耳朵。

這是一座看似和平的城市,但他知道,危險的烏雲早就籠罩了這個地方,不知道哪一天就會雷聲乍響,再不停歇。

店開在一個巷子的入口,顧客不多。

沈偏宜走進去,站在櫃台前打量店內的商品。

夥計迎上來:“您有什麼需要嗎?”

“我要一把標尺,要木製的,有水平儀。”

他不喜歡鐵的,指甲刮過的時候,難受得心慌。

“好的,您稍等。”夥計轉身去拿找。

店麵不大,貨架上擺放著各種工具,櫃台後麵有一個門,估計通向後院倉庫和住的地方。

有一個穿著白馬褂,灰短褲,戴著草帽的人走進來,打扮像是工人,沿著貨架漫無目的地走,似乎在看商品。

沈偏宜能感覺出來,他的注意力不在那上麵,可能是看得有些久了,那人抬頭看向他,普普通通的一張臉。

夥計的腳步聲傳來,沈偏宜淡定地移開視線,回頭,接過盒子然後付錢。

“慢走啊。”夥計笑著送彆他。

沈偏宜經過白馬褂,出門走到巷口,回憶起那個眼神。

有些打量和漠視,冷冰冰的。

有意無意地看向街道。

他不是工人,不過不關他的事。

沈偏宜一邊走一邊打開盒子,檢查標尺,手指撫過標尺上的刻痕,尾端有幾個刻痕模糊了。

他繼續向前走,卻又妥協似的退後走回去。

白馬褂還在那,靠近左邊的大門,也就是靠近巷子的那邊。

沈偏宜給夥計指出錯誤,夥計連連鞠躬:“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這就給您換,可以嗎?”

他點頭,夥計拿著標尺疾走進門內。

牆上掛著鐘,秒針不停地繞著中心轉動,沈偏宜停下敲擊櫃子的手指。

他好像聽見密集的腳步聲從巷子裡傳來,轉頭,那個白馬褂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了。

沒等他反應,接著便是一聲炮響“砰——”

沈偏宜一顫,在原地懵一會,才在嘈雜中蹲進櫃台與牆壁之間的角落裡,接著外麵便傳來人群的尖叫聲和一聲槍響。

他又是一顫,好像感覺到那顆子彈從右耳穿進他的腦袋裡,貫穿,又從左耳鑽出去,鮮血濺到牆壁上,炸開一朵豔麗的花。

沈偏宜閉閉眼,深吸一口氣冷靜下來。

很奇怪的是,如此喧鬨的環境,他仍可以聽見牆壁上,掛鐘秒針轉動的聲音。

“噠,噠,噠……”

有人跑著,有人追著,在打鬥,然後有人被摔到這間店裡,離他不過幾步遠。

吼叫聲,警告聲,遠方好像傳來警車的鳴笛聲。

“砰——”得一下,那人撞到木櫃子,發出沉重的悶響,巨大的實木櫃被撞得偏移了幾厘米,接著又是一聲槍響,打鬥停止了。

沈偏宜盯著麵前的地板,漸漸的,好像有暗沉的血漫過來。

“誰在那。”有些熟悉的聲音。

沈偏宜低頭,剛剛木櫃被撞得偏移,自己縮的角落被撞開一條縫隙,露出自己的衣服。

後門被打開,持槍軍人拿槍瞄準了他。

麵對黑洞洞的槍口,他竟然不感到害怕。

“先生,這裡有個學生。”他認識少年的灰色校服。

地板上出現一雙軍靴,避開了暗沉的血,沈偏宜緩緩抬頭。

那人拿槍指著他。

往上,是一張略有些熟悉的臉——那個迷路人。

許霆山也是一頓,將槍放下,給旁人比了個手勢,軍人從後門退出去。

沈偏宜曲腿坐在角落,抬頭看他,額頭驚出冷汗,碎發粘在白皙的皮膚上,因為較長時間捂著頭,白皙的皮膚泛上一層粉。

紅唇,雪膚,烏發,一雙眼睛水潤潤的,不是害怕,更像是天真,就這般,毫無防備地看過來,似有穿透靈魂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