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揮了揮手,七喜便跟揣了兔子似的走了。
七喜這奴才,從我記憶的開始就跟在我身後伺候著了。大大小小那麼多事,我還真沒刻意對他隱瞞過些什麼。今天這事吧,估摸他心裡要不舒服幾天了。想到這,我趁他沒走遠,又趕緊喊了一嗓子:“讓他們快點給朕做好。” 也不管他聽沒聽見了,想到軟沙包做好了以後,我要對它這樣那樣一番,心裡就忍不住地冒出來歡樂的小泡泡。嘿嘿,叫你們氣我,誰再氣我,我就報複他!
真要說起來,我這個皇帝當得也確實窩囊。當年父皇嫌太累,母後也勸他趕緊休息休息,便讓了權。幾個哥哥們都有主意。他們也都確實比我聰明不少,這皇位就這麼被推脫著到了我這裡。
最初我還高興了幾天,我天真地以為自己有了權力,就可以逍遙了。
登基第一天,我大刀闊斧地把我的講學先生給辭退了,他天天在我耳邊嗡嗡嗡嗡碎碎念 ,我實在不喜。哪想到我這邊剛辭退他,第二天上了朝百官就一齊指責我。搞得我隻好又三顧茅廬、一拜再拜地給他請了回來。何苦來哉!
後來我就學聰明了,不能沒有理由地發脾氣,要講得清楚緣由,還要說服得了百官……所以從那以後我就再也沒做過什麼順心的事情了。
我躺在躺椅上看夜空,不知我看到的星星和我皇爺爺看到的一樣不一樣。聽我父皇說,皇爺爺年輕的時候很喜歡看星象,因為要是看見有星星掉下來了,就可以去拜天了。拜天的場麵可壯觀了,比我登基也差不了多少。天上的星星一閃一閃地,比我可自由多了,想掉下來就掉下來,想變顏色就變顏色,想繞著誰轉就繞著誰轉。就這麼看它們在天幕下閃著亮著,我的軟布包就做好了。
製作速度還是挺快的,早朝上旱澇的問題還沒討論出來個所以然呢,軟騰騰的布包就送到了寢宮。我心甚喜。
我把七喜打發了出去,抱著軟布包踢踏著鞋子到書桌邊。我瞧這布包外麵正是用白色帶了龍形暗紋的布裹的,便拿了毛筆,想了想,沾了墨色在上麵畫了個人臉。我故意把它畫的很醜,鞋拔子臉,大鼻頭,大齙牙,還點了兩個小圓點當眼睛。在臉的下麵畫了衣服四肢,又在腹背寫了周治兩個大字。我上上下下看了看,還給染了顏色,櫻桃紅的臉頰,葡萄紫的衣服。其實我畫的一點也不像他。
世人(這裡麵不包括我)說起周治,無人不說個“好”字。他以弱冠之齡考得探花郎,確實……挺聰明……也挺好學的。
那年父皇還未退位,哥哥們也都尚未遊走八方,我擠在人群堆裡,墊著腳尖,什麼都看不到。就見身旁的人們交頭接耳,說他長得嫩。
後來在宮宴上,我才看清了他的長相,豈止是嫩啊,那臉蛋簡直都要掐出來水。若不是我知道父皇沒有褻玩男僮的癖好,簡直都要以為他是靠著那張臉才被選中的探花。那天後來我假借酒醉逃席,遠遠望了一眼,燈籠映著桃花,桃花映著人影,影影綽綽,看不真切。有喧鬨聲傳過來,隱約能聽得到周治的聲音,似是與身邊的同僚談論些什麼,能想象的到他說的急了,臉頰就更紅了,也不知是被灌了酒還是被燈色映襯的。
這麼些年過去了,燈籠燃儘了一支又一支,桃花也謝了一茬又一茬,我坐在最上麵的那個位置往下看,一眼就能看到他,身形還是那個身形,人卻不是那個麵嫩的少年了。
朝堂上再怎麼爭論,他也不會臉紅了,很是遺憾。
這樣一個妙人,如若不是整日氣我,罵我,針對我,我又怎麼會如此痛恨於他,甚至超過了陸放那個老匹夫。
陸放就是那個被我貶回家的先生。原本我對他是第一厭惡的,現在想想,他也不過就是照書念經而已,況且書讀多了嘛,做人木呆呆的,有時候逗上一逗也還挺好頑。
都說相由心生,我眼裡的周治就是軟布包的這幅模樣。我用指頭彈了彈他的腦門,又覺得不夠解氣,操起來就往地上摔打,狠摔幾下,再坐上一坐,彆提多痛快。
我翹著二郎腿坐在“周治”身上,捏起他的小紅臉蛋,惡狠狠道:“叫你氣朕,哼!看朕坐死你!”
摔打的累了,就沒介意地躺在“周治”身上,要是朝堂上的周治也能這麼軟趴趴該多好,任朕揉圓搓扁,無絲毫還手之力。我眯著眼睛這麼想著,眼前像是晃過他的影子,腦海裡曾經臆想過的那些就都紛紛落落地閃現出來。
比如我坐在桌前畫王八,他就跪在我跟前給我捶腿端茶,又比如我躺在院子裡看星空,他就跪在我榻前給我剝橘子,橘子酸酸甜甜的,我一邊吃一邊數落他:“這麼多大臣,沒有一個能用得上的,都是你不好,不會給朕選人才。國家這麼窮,開倉放糧的錢都沒有,都是你不好,不會給朕充盈國庫。宮裡這麼窮,這麼些年朕想吃個葡萄都要省吃儉用好幾個月,都是你不好,不會往朕的小金庫裡搬金磚……”
周治聽了這些皺了皺眉頭,細語道:“確實是我不好,選不好人才,搬不來金磚,可是我對你真情實意,滿心滿眼都是你……”
我聽到這裡,嚇得身體痙攣,小腿抽搐了一下,“啪”地翻下了軟塌。
地麵一片冰冷,我緩緩睜開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