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杭橋躺在床上,一直在想邵默離開之前說的那句話。
邵默說,那天他隻殺了一個人。
可是那天,整個天外宗,最後站著走出來的,隻有邵默。
杭橋記得那是一個雨天,大雨將血水從山頂衝刷下來,染紅了整座山脈的山水。
杭橋幾日前奉師命前往宗門舊址取回鎮宗秘寶玉傀儡,歸來之時,等著他的,便是一個血流漂杵的天外宗,還有提著劍,滿身是血的邵默。
大雨衝刷掉邵默劍上染著的血,卻衝不掉他身上的。杭橋哭著喊著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可是邵默卻閉口不言,隻是沉默地站在雨中,任憑雨水落在他的身上,落進他的眼睛裡。直到其他仙門之人聞訊趕來,將他們二人團團圍住,質問天外宗何至如此慘狀之時。
邵默說,杭橋欲奪宗門秘寶玉傀儡,殺害宗主關白燁和聞訊前來阻止的一眾弟子,在得到玉傀儡之後,提劍血洗天外宗,將上下三千名弟子趕儘殺絕。
而玉傀儡,剛好就在杭橋手上。
杭橋百口莫辯,從此,便成了天外宗滅門的凶手,整個上陽大陸的敵人。
而邵默理所當然地成為了天外宗新的宗主,此後在江湖上廣招弟子,重振宗門。
杭橋到現在也想不通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自己隻是短暫地離開宗門幾日,便發生了如此大的變故。一夜之間,昔日的溫暖被無情的擊碎,杭橋此後的生活又墜入深淵。
當時修為尚淺的杭橋在眾人的追殺下隻能東躲西藏,最後他找到了一個不為人知的山洞作為自己的棲息之地。在那個山洞裡,杭橋終日與傀儡為伴,並利用玉傀儡勤苦修行。他不知道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他隻能把這一切都歸罪於邵默,那個他曾全身心地依靠過的人。
於是他恨極了邵默,恨他為了得到宗主之位不惜以那麼多人的性命為代價,恨他汙蔑於自己,害自己落得如此田地。
恨他害死了那個給過他們無限溫暖,給過他們一個家的師尊。
杭橋和邵默,他們本應是這個世界上最親近的人,可如今,他們之間卻隔了一條名為血海深仇的,永遠無法躍過的鴻溝。
“杭橋先生。”
阿燁的聲音打斷了杭橋的回憶,他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回過頭去。隻見白衣白發的阿燁站在窗邊,淺淺的月光打在他的身上,顯得他原本就溫柔俊美的麵龐更加地柔和。仿佛他整個人正散發著瑩瑩的白光,透露著一股如夢幻泡影般的不真實。
杭橋想起自己剛剛進入天外宗的時候,經常半夜被噩夢驚醒。師尊就像這樣站在自己的窗邊,笑著和自己說。
“小橋,有師尊在,安心睡吧。”
“杭橋先生,您又想起那個人了嗎?”阿燁說道。
“啊?什……什麼人?”杭橋突然被這麼問,有些慌亂道。
阿燁笑了笑,“那個與我極為相似的人。”
杭橋被戳破心思,卻也不掩飾了,他歎了一口氣問道:“你怎麼知道的……”
“您流淚了。”阿燁說道。
杭橋摸了摸自己的臉,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淚流滿麵。
“人類流淚的原因有幾種,眼部損傷,外部刺激,以及情感流露。我在發現您流淚的時候,立刻將窗子關閉,可是您的眼淚依然沒有止住。排除眼部損傷,隻剩下一個原因。”阿燁看向杭橋,臉上露出遺憾的神色,“那個人,發生什麼意外了嗎?”
杭橋接過阿燁遞過來的紙擦了擦臉,而後說道:“他死了。”
“抱歉。”阿燁低聲說道。
杭橋搖搖頭,“沒事,很多年了。”而後他看向阿燁,不由自主地問道:“阿燁,你有特彆重要的人嗎?”
阿燁起初愣了愣,而後答道:“智能管家隻對當前所綁定的宿主提供服務,所以現在,杭橋先生便是阿燁最重要的人。”
杭橋聞言笑了笑,他說:“一個人重要與否,不應僅僅以一段關係的綁定來決定。”
阿燁卻歪了歪頭,疑惑道:“為什麼?人類,不也是這樣的嗎?”
這下輪到杭橋發愣了。
是啊,阿燁說的沒錯。
小的時候,他在水中遇見邵默,於是便纏住了他,依賴他。而後,他遇見了師尊,便有了新的依靠。而現在,他來到一個嶄新的世界。
自己又何嘗不是把阿燁當做暫時的依靠呢?如果自己綁定的不是阿燁,是其他的智能管家,想必自己也會像現在一樣,抓住他不放手。
自己從始至終,都隻能依靠彆人而活。而那個可憐的,被自己纏上的人,又何嘗有過選擇呢?
正如此時的阿燁一般,因為係統的綁定,便隻能服務於杭橋。
杭橋看著阿燁,問道:“那一個月之後呢,你和我解綁之後,還會有新的宿主嗎?”
阿燁回答道:“智能管家與宿主解綁後,將會重置為初始狀態,直到綁定新的宿主後,將再次投入工作。”
“重置為初始狀態……什麼意思,你會忘了我嗎?”杭橋問道。
“很抱歉杭橋先生,對於這個問題,我的回答是‘是的’。智能管家一旦與宿主解綁,便會清空一切與前宿主有關的數據,以便於更好地投入到下次使用中。”
杭橋突然感覺十分失落,那這一個月間的事情,豈不是隻有自己會一直記得。
不過轉念一想,這對阿燁來說,也許是一件好事。
阿燁說的沒錯,清空前宿主的記憶,便可以更好地投入到下次的使用。對杭橋來說,忘記過去,也可以迎接新的生活。
“這樣也好。”杭橋說道。
想通了這一點,杭橋突然有了新的想法。
這一個月之間,反正無論發生什麼阿燁最後都會忘掉,那自己倒不如乾脆隨心所欲一點,有什麼要求儘早提出來,說道:“阿燁,你可不可以不要叫我杭橋先生,你每次這麼叫我的時候我都覺得很奇怪。”
“那我應該如何稱呼您呢?”阿燁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