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好笑道:“又想出去玩了?”
“想買花燈!”小幽道:“蓮燈!”
花朝莞爾:“好好好……不過在那之前還得解決一件事——您說對吧?娘娘。”
從花藤後繞出一名雍容華麗的婦人,身著鳳凰霓裳,姿態端莊,麵容不怒自威.。
帝後對他點了點頭:“花神。”
在很早以前,他就覺得帝後對他的態度很奇怪,仿佛帶著某種目的卻又懼怕某種東西,所以遲遲沒有動作,直到幾天前,邀請他去賞花會,又提了一句“去年花朝節”……他雖不明白發生了什麼,卻也知道來者不善。
花朝客客氣氣道:“娘娘有事找在下?”
帝後眯眸:“花神,你我皆是聰明人。”
花朝試探道:“……客氣?”
帝後眸中劃過一道暗光,緩聲道:“本後知曉曆屆花神傳承長明燈,也知道你對殊兒情深意切,可殊兒畢竟是我天族之人,魂魄縱使不全,但安放在你那裡似乎有些不妥吧?”
花朝隻覺得腦仁像被針紮了一樣劇痛無比,但他神色不改,指甲掐在手心裡試圖保持清醒。
“帝後這又是何意?”他輕笑。
雖然他並不知道帝後口中的“殊兒”到底是誰、對自己有什麼意義,但他知道,帝後對“殊兒”的情感並不如表麵上的那般關切誠心。
“花朝!”帝後眸色一厲:“你可知曉私自扣押我天族殿下乃滔天大罪,魂飛魄散也不足為過!”
“……魂飛魄散?”花朝喃喃,突然臉色一白,抓住了心口的衣物——那裡,突然就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炙熱,令人窒息,他下意識便道:“……就像你對洛殊那樣嗎?”
帝後神色一變,抬手便攻擊他。
小幽下意識去擋,被花朝拉了一下。
長明燈從花朝眉心鑽出,護在他身前,裡麵空無一物……帝後厲聲道:“洛殊呢?”
花朝撫摸著長明燈,輕輕吸了口氣:“長明燈曆來隻護佑花神,你又是從何處聽聞它能蘊養、聚集神魂的?”
花朝抬眸,麵色蒼白,目光定定地看向她:“三百年前,娘娘便勾結魔族設計除去大殿下,三百年後,娘娘心魔難除,還要再讓他魂飛魄散一次嗎?”
帝後陰沉著一張臉,拔過插在發髻上的簪子化為長劍,近乎狠戾地刺了過來。
要完。
花朝身為花神修為本就不比帝後,又加上他這些年身體虧損太厲害,方才那一番較量本就是強弩之末。
花朝下意識閉上了眼,沒感覺到什麼疼痛片刻後又睜開眼。
他的麵前站著 一個人,似乎是剛從地獄裡出來,一身陰寒擋都擋不住,而黑風煞氣的氣勢之下,狹眸冷凝,薄唇微抿,淩利又危險的線條勾勒出一張無數次午夜夢回都在思念、看到就會心悸、有一種想哭的衝動的臉。
花朝呼吸一滯,怔住了。
“主人!”小幽看見他可高興了,忙告狀:“老妖婆想殺大人!”
洛殊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狼狽的帝後身上,殺意宛若實質,聲言低啞,仿佛第一次開口,僵硬而陰寒:“三百年前的事我早已不去追究,可你不該加害於花朝……我不會拿你怎麼樣,這件事還是交由陛下定奪吧。”
帝後眸色一亮,冷笑著抬起頭,卻又在下一刻臉色灰暗一片。
不知從何時便聽著的天帝緩緩走了出來,神情漠然。
洛殊正忙著帶人回家,不想聽他們叨比叨,隻道:“我於九幽墨蓮重生,早已不再是天族血脈,娘娘多慮了。”
“九幽墨蓮……那個花神傳說——怎麼可能?!”帝後啞聲道。
洛殊轉了身,見花朝似乎還未反應過來,便彎腰將他抱起來,按在懷裡。柔聲道:“累了嗎?累了便睡一會兒……我會叫醒你。”
見兩個人要離開,小幽忙追了上去:“哎呀!大人!主人!等等我呀!”
出了天宮,洛殊的腳步便開始放緩。
花朝輕輕闔了眸,抓著他的衣服,埋頭。
覺察到肩膀被溫熱濡濕,洛殊一頓,將人抱緊了緊。
“……阿殊。”
洛殊被他恍然又不確定的語氣弄得心臟微窒,“嗯”了聲,問:“想去哪裡?”
花朝茫然地看向他,眼角隱約還有淚痕。
“你不說那我做決定了。”洛殊道:“去凡間怎麼樣?錦官城我們有好些年沒去了,不知道又變成了什麼樣。”
他以一種疏鬆平常的語氣談及三百年前的事,仿佛那真的就是一件再小不過的事,而他們也沒有分離三百年之久。
花朝定定看他半晌,又縮進他懷裡:“好哦。”
花朝做了一個夢,這個夢很熱悉。
是得到惡耗後每一個晚上都會如附骨之蛆般伴隨著的夢魘。
不過是一片暗沉的天空,一片血紅的地麵,還有一個消散了再也回不來的人。
卻讓他無法掙脫,無法逃離。
“花朝……小花神 ?……”
花朝的意識尚且不太清醒,又不想離開這個過於溫暖的懷抱,覺得陌生又熟悉,嗚嗚咽咽了好久。
洛殊目光放緩,故意壓低了嗓子,學著小侍童道:“花神大人,快起床呀。”
到底還是不同的,花朝被這氣音蘇得耳朵顫了顫。
他睜開眼,忽然就怔了一下,眼眶一酸。
九幽墨蓮是冥界尊者,性情向來孤傲無常,他本以為洛殊或多或少也會受身體的影響。可沒想到這人卻是和從前一樣,就這樣垂著眼,眸光便靜落在自己身上,溫溫沉沉地笑著。
華燈初上,錦官城夜無宵禁,百花一夜竟開,清香四溢,紅帖沙沙,沿街而掛的花神燈清亮透徹,被香風一路吹著漫上遠天星河,迤迤邐邐。
洛殊說:“大人可以送我一朵花嗎?”
嗅著這人清清幽幽的蓮香,花神大人埋在他心口良久,聽著明顯加快的心跳,猶猶豫豫再次抬頭時,唇齒間叼了一朵瑩白色、花瓣小巧而層疊的花,精致剔透,探起身子,像以前他們一起度過的每一個花朝節一樣,將自己送了上去,然後閉上眼,去享受這三百年來的頭一次溫情,心突然就有了歸處。
就此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