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麥遊剛遞交了辭呈。
她左右活動了下肩頸,看著早已空無一人的工作室,隻剩一盆放在陽台上的雛菊打蔫。
辭職原因很簡單,她在自己想象的路上越走越偏。
周麥遊自覺為藝術而生,從沒後悔過從業攝影這一行,畢了業就在學姐的極力勸說下簽了這家小工作室,對方的承諾也完全的踩在她的爽點上。
“自由萬歲,隻拍自己想拍的。”
其實可以理解,人總是要考慮利益,在入賬的數字愈發小的情況下,工作室不得不接些沒什麼技術的單,都是為了生活。
周麥遊從一個攝影師變成了修圖師,每天坐在電腦前看著與原圖大相徑庭的照片歎氣。
理想嘛,總是與現實相悖,有多少人會一直想著自己的初心,最後還不是為了一頓飯錢苟延殘喘。
周麥遊使勁眨著有些泛紅的眼眶,輕輕關上工作室的門。
窗外是大片的油麥花田,急速駛過,電影情節般的長廊映的人眼花繚亂,又貪婪地渴望地望著碧藍的天。
像是靈魂放空的棲息地。
車廂內響起了冰冷的機械女聲,提醒著各色行人到站下車。
又陷入吵嚷與隔膜。
手機振動在桌板上偏移了位置,周麥遊回過神來。
屏幕亮起,一條信息頂在最上方。
學姐:你去林華了,玩得愉快!最後一個工作,你一定會喜歡的,拜托!!
周麥遊走的也快,昨晚便乘上了駛向林華的火車。
火車仍舊是她最喜歡的出遊方式,飛機列車都遠不及靠在火車車窗,眼前一幕幕色彩極其協調的畫麵帶給她的感官衝擊強。
眼睛像是鏡頭,自動捕捉到萬物之靈。
彭靖在酒店門前四處張望,時不時低頭看看手機,至今也沒有收到新攝影師的信息。
直到行李箱軲轆碾過地麵發出細碎聲音,他下意識握緊手裡的水,視野從行李箱放大到整個畫麵。
行李箱的主人戴著口罩,不難看出骨相極佳,典型的頭包臉。丹鳳眼柳葉眉,眼尾上挑,給人的感覺卻是隨和的。穿著一身卡其色長風衣,及肩發被風吹得淩亂,流蘇耳環隨著步伐一晃一晃
。
是從法國電影走出來的女主角,在繁華的都市街頭踩著斑馬線,梧桐落葉隨著咖啡的醇香遮擋住彭靖的視線。
高級浪漫質感,她是踩著風來的。
直到她走到麵前,彭靖很肯定她就是新攝影師。
她的聲音也和想象中的接近,彭靖又聽見了冒著熱氣的檸檬茶中加了幾塊冰塊撞擊在玻璃杯上的聲音。
手裡的水捏扁。
“是彭助吧?叫我老周就行,我是新合作的攝影師。”
彭靖將水藏在背後,帶她上了酒店三樓。
周麥遊跟著進了一個大廳,屋內有很多人,化妝師,燈光師,也有攝影師。
還有正在談笑的相聲演員們。
夾雜著不斷敲打扇麵的聲音。
周麥遊看見一雙骨節分明的手,再往上,男人倚在牆壁上,臉龐被燈光照的晦暗不明。
黑白交界線。
男人身形瘦削,微弓著背,有些懶散地隨意靠著,個子很高,低頭把玩著手裡的扇子。
他抬頭四處掃了眼,長相不算帥到驚為天人,有韻味的耐看型,屬於第二眼帥哥。
帶著銳利勁兒。
周麥遊腦子裡忽然想到個詞。
雅痞。
男人困倦地掀了掀眼皮,不知道誰和他說了什麼,他傾斜著頭冷冷哼笑了聲,再說話帶著精神,目光還是在扇麵上,那帶著京腔說出來的話直直進入周麥遊的耳朵裡。
“再鬨罰你承包我一個月的茶。”
來之前,周麥遊做了資料準備,麵前這人就是她的工作對象之一。
不溫不火,說話很有自己那一套,叫孟懷英。
彭靖招呼著孟懷英和他旁邊的人,他直起腰,胳膊搭在彭靖半個肩膀上:“來了彭哥。”
“這位是新攝影師,丁哥你管管孟懷英,煩人。”
被稱作丁哥的人沒忍住笑了幾聲,扯著孟懷英麵向周麥遊,微微頜首。
孟懷英和丁廣元是相聲社團蘭賢社的新人相聲演員。兩人是搭檔,孟懷英是逗哏,丁廣元是捧哏。
介紹完,孟懷英拿了瓶水遞給周麥遊:
“行了,再客氣會這就可太冷了,我得穿棉襖了。”
他個子很高。
周麥遊臉上投下大片陰翳,聽完也笑著調好攝像頭。
這人不是周麥遊拍過的人裡生的最好的,她拍過模特,那張臉任何角度都挑不出毛病。
但透過鏡頭一看,孟懷英絕對是非常上鏡,富有表現力,是攝影師最喜歡的那類人。
你讓他隨意抬個頭,直視鏡頭的那一瞬間,目光穿透直進入你的眼睛。
那股囂張散漫又很有禮節的勁兒就出來了。
周麥遊按下快門,閃光燈白花花一片,她的眼睛不受控緊閉著。
仿佛乾涸很久,久久不見天光的枯井,在一個平凡的日子裡,感受到了一滴甘露的滋潤,緊接著就是大片陽光直照入那一口井,把你看得徹徹底底。
又無力招架。
是藝術家的繆斯。
就這麼想著,周麥遊回到酒店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