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漁走後,我心神無主,捏在手裡的半個地瓜掉在了地上,無心去撿。不知道商王留我在這乾什麼,直覺沒好事。
此刻,商王就在我對麵,我很想問他一句:我可以走了嗎?
但路祭儀式上他的華麗、鷹鷙、凶殘,令我心有餘悸,我還是沉默為好。
子受走近我,身軀壯碩如山,把我的對麵擋得嚴嚴實實。空氣裡混雜著淡淡的汗、酒精和血味。我的心臟砰砰跳動,仿佛提醒著我生命已進入倒計時…
我低首看到他的衣飾,金線和絲帛混織的交領長衫,泛著低調奢華的土黃金;封邊的織錦獸紋繁複飄逸,似青銅器身;領口很低,被塊狀的胸肌撐起。
胸前掛一塊長方形龍紋玉牌,龍眼處嵌著潤澤的黃玉。我盯著那龍,覺其活靈活現,呼之欲出。
……
“抬頭。”他突然說,聲線如獵豹低吼。
我哆嗦了一下,視線上移到他的雙眼。我一驚,那雙眸燦耀、光華流傳,似龍睛鑲嵌,仿佛龍魂已從玉牌飛出,附了他的體,看得我恍恍惚惚…
我眨了眨眼,集聚精力避開他的眼。
我看到他額頭有幾道橫紋,鬢發修得齊整,唇角和下頜生出短硬的胡須,掩映著赤色豐唇;臉部輪廓鋒利,眉峰鼻骨挺拔;皮膚敷著一層麥麩色,泛著暗啞的光澤…姿儀儘美,氣度非凡,像苑囿裡矯健的公豹。
這個人是子漁的父親、薑王妃前夫、妲己的丈夫,也是被後世議為沉湎酒色、窮兵黷武、好施酷刑的暴君。
為什麼頂著這樣一張臉的人會是個暴君?
……
我打量他的時候,他也在打量我,不過他始終麵無表情。不知道他什麼意思,他最好沒有意思,我隻想離開這裡。
“去把自己洗乾淨。”他淡淡地說,然後轉身回了屋。
……
我一個人站在廊簷下,不知所措,各種可能性從我腦子裡閃過,洗乾淨被殺掉獻祭的可能性最大。但我不是任人宰割的獵物,我要離開這裡!
我背好麻布包,緊張觀望,發現木柵欄的間隙夠大。眼下沒人,我跑了過去。正要鑽過柵欄,一個武士突然冒了出來,擋住我說:“靜女,請往那邊浴室。”
唉。
……
武士拽著我走過一段長廊,來到儘頭的屋子。武士打開門,推了我一把,迅速關上了門。
“喂!放我出去!”我狂拍門窗,無人應。
……
這屋子,有紅梁木柱,青銅燈架,鋪著獸皮的雕花軟榻,還有一把天然老木藤纏繞的搖椅。
椅後有大方窗格,墜著青紗幔帳,風吹幔帷輕輕鼓動,隱隱有水霧飄進來。
我走到窗前,發現這窗格原是一道屏牆,牆外還有個隱秘的小院。我繞過屏牆,看見院子裡長滿青苔的假山,假山下有熱泉,霧氣蒸騰,繚繞蟠伏,如臨仙境。
有一條水道通向了室內,我又返回屋子查看,右側有一排屏風,屏風後正是入室的泉池。原來這座浴室是建在熱泉之上的,真夠奢侈!
……
“我認得你,你怎麼又回來了?”
有女人的聲音,兩個身影從左側屋內走出,正是前日被商王拐來的女子,和我說話的是那媚色女子。
媚色已經沐浴過,身上圍著交領的浴袍;高冷女子還是民女打扮。
“是你們?”我吃驚,商王居然把她們帶到了苑囿!“你們還好嗎?”我問。
“不好。”媚色回。
“發生什麼了?”我心揪緊,問她。
“什麼都沒發生。”她答。一邊的高冷女子白了她一眼。
“瞅我做甚?”媚色駁斥了她的同伴。
我看她們安然無恙,稍稍感到心安。
“你怎麼臟兮兮的,快去洗洗。”媚色鄙夷地看著我。
“我不洗。”我才不會用商王的東西,我不想和他扯上關係。媚色見狀斜瞥了我一眼,目光更加嫌棄。
“這裡能逃出去嗎?”我問她們。
“噓…”沉默的高冷突然說話了,“我已查探,除了鳥能飛出,人是逃不出的。”她沮喪答道。
我又查看院落,假山外是木牆樊籬,難以攀爬。我失望,感覺像被困住的動物,和苑囿裡那些動物一樣,甚至還不如。
……
門外響起一陣說話聲,不一會兒門開了,我們三個同時緊張。子受走了進來,看了我一眼,直奔高冷女子,問道:
“願侍奉嗎?”
“呸!休想!”
她鏗鏘斥責,怒目圓瞪,毫無畏懼。我嚇了一跳,這女子性子剛烈,令人敬佩!但同時我更揪心她的命運,她是不了解商王的為人嗎?
子受表情沒有一絲變化,王者尊嚴並未受到挑戰,卻已經從腰間掏出短刀,利落地抹了高冷的脖子。
鮮血順著高冷的衣領咕咕滲出,嗆鼻的腥味傳來…刺殺來得無聲無息。
我的心猛蹬了一下,頸背涼颼颼的…身邊的媚色更是臉色刷白,額頭滲出細汗。
“本王不喜歡太叛逆的。”
子受平靜地說,仿佛剛才殺的不是人,而是普通的雞雉。他推開高冷的屍體,走向媚色。
媚色驚恐的臉上,努力擠出一個笑容,聲帶顫抖著說:“民女願侍奉大王,民女願侍奉大王…”不斷重複著,祈求饒恕一般。
“本王 也不喜歡太主動的。”
子受神色淡然,抽刀捅向了媚色的心臟…
我瞬間血液上湧,筋骨打顫…一個念頭在腦子裡不斷縈繞:下一個,他要來殺我了。地上躺著兩具可憐的屍體,幾秒後這裡便會有三具,明明剛才我們還那麼鮮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