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問情不問理(1 / 2)

異世轉情腸 煮宣 5195 字 10個月前

我坐在數十米高的山崖上,澄黃的圓月懸在對岸的山尖,幽藍的湖泊躺在群山懷抱,水花撞擊著崖岸,發出流沙的聲響,湖水卷著朦朧的月光,山環水繞,繞出一條出口,延長成河,朝東流去。

周單穿著黑色交領上衣,赭紅色齊膝下裳,脛衣綁腿,翹頭皮履,束腰以紅繩,束發也是紅繩,背一把弓,站在崖脊上。幾絲絨發貼在臉上,精致而又風塵仆仆。

我心兒咚咚跳快了,以手撫平之。

“王子府相處,忘之,廢廟情深,忘之,”他對著廣袤的湖水自語凝噎,“雲夢穀相托,淇水相守,忘之…西土一瞥、荊楚尋覓,悉數忘之。”

他轉頭看向我,轉身走向我,憂怨神色如離弦的箭擊中我的眼,我的心。我避開他的注視,卻看見深深紮進石頭裡的,叉著毒蛇軀體的箭,心裡又是一驚。

“散宜大夫三番五次勸我,不可溺於女子的形與色,他說江女來曆不明,心懷叵測,薄情寡義,高冷、疏離,是水中月,牆上影,是虛偽的幻象,總有一天,水攪之則月亂,光照之則影散,這幻象會遠我而去。”

他走到我的麵前,依舊挺拔的軀體,卻像失了魂魄的木牘。身上的黑紅新衣,第一次穿在我麵前,裝飾著紅繩黃玉,昭示這是一件莊重的禮服。

月光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覆了一層朦朧的清輝,淚痕卻清晰,順著眼角衝出兩道銀河。

“可我不相信,你不是幻象,對不對?”他看著我,憂憂然。

他心不在焉,理智不存,不像平常那般從容謹慎,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悲傷,以我敏感的心思打量,還有一絲危險。我雖聽不明白他話裡的意思,但覺得那周身的怨氣是衝我來的。

“公子單,你病好了沒?”我稍稍湊近他的胸,努力嗅了嗅有沒有酒味。沒有。

“沒有。”他答。答案出乎我意料。

“啊?”我抬頭迎上那棱角分明的臉,“你哪還有病?”

他冷笑,拍了拍左胸。

“什麼病?什麼原因造成的?有藥可治嗎?”我半信半疑,確是真心發問,但凡他說是被我氣的,我都要皺皺眉,我可不希望他變成另一個散宜生。

他又冷笑,似是自嘲,隻說:“有藥。”

“有藥就好,請您按時吃藥,祝您早日康複。”我接過話茬,勉強一笑。

“這藥,近在咫尺,卻不為我所得。”他憂憂怨怨地看著我。

我忍不住皺了眉。

“公子單,請您清醒一點!您是要乾大事的人,擱這兒女情長成何體統?你置西土和父兄的大業何顧?”我義正言辭地說教,我情願自己悲戚痛哭,卻受不了他人萎靡不振。

“若我不能討回意中人的心,要大業何用?”

“你!”我怔住,他這是問情不問理。

“我今日就是要問你清楚,為何把玉瓠退回?隻因我年少時瞥見了一眼羋綺,你就要生氣?”他一字一句,怨聲吐氣,“我早就說過,你不是羋綺的替身!”

“好,我信你,我不是羋綺的替身。你心裡愛裝著誰,就裝著誰,我管不了,也不想同你計較。”我盯著他的眼睛,他目光閃爍,不敢看我,也不打算再做辯解。

歎!人之初,總有一個女神,毫不費力地占據少年全部的心思,直到成年,直到永遠,尤其是死了的女神,更是完美的遺憾,虛幻的寄托,不容任何人置疑和撼動,即使有後來者,也是無法相媲美的。

罷了,嫉妒一個死人是愚蠢的,揪著過去不放是非智的,試圖改變他人更是不可能的。

“但是,你不應該再來找我,薛嬌才是你未來的夫人。”我說。

“這便是我要問的第二件事,你為何把薛嬌推給我?你知我心裡並無她。”

“因為,”我想了一下,說:“因為我是楚地貞人!能窺見些許天機,薛嬌是你的正緣,所以我把她推給了你…說起來,你還要感謝我呢。”

“荒謬!”

他一聲嗬斥,我剛生出的幾分得意一掃而光。我偷偷觀望他,不禁擔心他會不會又被氣吐血?

“你可知,商王、尚父、薛伯…全都知曉,全都讚成這門親事,如今我不能拒絕薛嬌,隻能把她娶了。”他說。

“娶了好啊,薛嬌多好一姑娘啊,又美,又溫柔,我若是男子,也想娶薛嬌…”我的聲音越小,隻因看到他睜大了驚愕的眼睛。

“你怎麼能說這種話!”周單抓住我裸露在外的肩臂,問:“你居然想當男子?”

“我不想當男子,”我連忙否認,想後退,卻被他牢牢鉗住,“我隻是羨慕男子,可以三妻四妾,登堂入室,想做甚就做甚。”

“嗬——你看到的隻是表麵,男子可不是想做甚就做甚的,他的言行舉止,從小處說,是為父母妻兒謀福利,從大處說,是為國家社稷謀福祉。至於三妻四妾,也隻為維係家國姻親和傳宗接代,是責任大於情分,實在沒有什麼好羨慕的。”他看著我,稍稍緩和後說。我被這份認真和誠懇觸動,有責任心的男人,終歸要問情也問理。

“不如羨慕我西土高原的仙鶴,一雌一雄,一生一世,雙宿雙飛,至死不渝。”他抓我的力道放鬆了,眼神和話語也柔和了,我心底湧動出一股異樣情緒,但我很快低下頭,搖了搖腦袋,告訴自己,回不去了。

我扭了扭肩,蹙著眉。他意識到可能會抓疼我,便放開了手。

“公子單,這話請以後不要再對著我說,你須對薛嬌一心一意…”

……

“阿旦兄?”這時,山丘下忽然傳來一個女聲,是薛嬌的。

“薛嬌追你來了,你和她回去吧。”我對周單說,正欲回避,他突然抓住我手腕。

“彆走。”

“你這是做什麼?快放開呀,她一會就上來了,”他抓得緊,我無力掙脫他的束縛。

我見他一襲禮服,猜測:“你們倆剛訂婚吧?”他不答,就是默認。

“阿旦兄你在上麵嗎?我看見你的馬在山下。”薛嬌的聲音越來越近。

“你前腳剛和薛貴女訂婚,後腳就和楚女糾纏,你不怕她見到傷心嗎?”我壓低聲音質問,他卻波瀾不驚。

“你沒有羞恥心嗎?”我著急逃走,以耳語嘲諷他,他還是紋絲不動。

“阿旦兄你果真在這!”薛嬌爬上了崖頂,氣喘驚呼。

我把長發甩向一邊,背過頭去,天底下最尷尬的場景被我遇見,可氣的是,我還是當事人!我立刻對那個陷我於不義的傻子充滿了敵意,我使勁摳了摳他手腕,摳下一塊肉來!

“咦,楚女也在此?”薛嬌緊接著驚呼。我未看她,也未吱聲,她竟然認出了我!要怪就怪我布料甚少的素白裙,不加裝飾的齊腰披發,太過顯眼!

“薛嬌,你怎麼來了?”周單絲毫未減輕抓我的力度,問薛嬌。

“阿旦兄,你日中就出門了,我遲遲不見回來,心中掛念,便詢了下人你的去處,親自趕來找你。”薛嬌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