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一放學後踢了一路街邊石子,球鞋前端灰黃一片,他在磨蹭。要問他為什麼不早點回家,他也不知道為什麼。
石子滾到一輛黑色轎車前車輪胎底下,杜一停下突然歎了口氣,覺得乏味至極,砸吧砸吧嘴也是寡淡無味的。
杜一扯到書包帶子,攥在手裡,一甩一甩,或者卷起來再抹平。眼睛一刻不休息地盯著路邊的綠樹,眼睛是警惕的,身體是懶散地、慢悠悠地晃著。急於找到一些風吹草動,但周圍的綠葉小草焉嗒嗒的,似誰都不想搭理。
眼看院門近了,任何意外收獲都沒有,日複一日地沮喪。杜一還抱著一絲期待在門口站了許久,依舊什麼都沒有發生。隻能推開院門,認命,今天又是普通的一天。
伯父伯母在打掃院子,奶奶坐在大廳門口,看到杜一說:“一一啊,你怎麼每天都這麼晚。”杜一裝作沒聽到,快步上樓,把自己扔在床上,對著空氣拳打腳踢,就差再吼一嗓子以發泄滿腔怨氣。杜一盯著天花板看了許久,因為患有飛蚊症,不時能看到飄動的條索狀的小黑影,最後
索性就隻看這些小黑影。
噔噔。“一一啊,”是二嬸,“下來吃飯吧。”杜一剛對小黑影產生了一點興趣,就被打斷。萬分得不情願,熱氣騰騰的食物在杜一這頓時喪失了吸引力。他無精打采,哦了一聲,算是回答知道了。等杜一走到樓下餐桌前,奶奶,父母,大伯,伯母,二嬸,堂姐妹堂兄弟們全都已經動筷,電飯煲裡的飯也已少了一半。杜一端著碗站在桌前,看了半天,沒一樣菜是他想吃的。草草扒了,碗往水池裡一扔“我寫作業去了。”不管堂弟對著他背影喊了什麼“今天是你洗碗!”幾個大跨步就上到二樓。
“我洗我洗!寫作業重要,寫作業重要。”好像是二嬸對她兒子說的,家人們的聲音在他關門後更聽不真切了。
第二天,鬨鐘一響,杜一就睜開了眼睛,掀開被子,起床了,執行力之強就好像一夜沒睡,蓄勢待發就等這一刻。他洗漱完,站在鏡子前:“就是今天了,今天我肯定會發現什麼!”杜一握了拳揮了一下,完成每日獨有的奇怪儀式後,杜一欣喜得出門了。
在學校呆了一天,杜一的欣喜大打折扣,他謝絕籃球之約和往常一樣踢著石子走在回家的路上,他依舊警惕但不太熱情。終於,在靠近院門不遠處的殘垣斷壁上發現了一個小洞。
杜一幾乎是跑著走過去的,不想顯得因為一個小洞就大動乾戈,但又迫切想知道洞裡是什麼,或者透過洞可以看到什麼。在這麵黃土牆前杜一不由得屏住呼吸,閉上一隻眼,睜大另一隻眼往洞內看去,力求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
黃土牆壁內部自成一個曲折纏繞、縱橫交錯的三維迷宮世界。起點是一顆石頭,和杜一平時踢得石頭很像,個頭也差不多,黃色不規則多棱。它不停得吐出花生。殼上帶土的花生、穿著紅色衣服的花生粒不規律相繼吐出。花生會順著坡道滾下,軲轆軲轆就隨機消失在迷宮的其他洞口裡。
杜一癡迷得看著洞內的世界,它們好像擁有著生命,花生奔騰不息得奮鬥在這些縱橫交錯的軌道內,或上或下自有定數一般。堂姐堂妹路過杜一,喊他,杜一興奮得將他的發現分享給她們,她們卻什麼也看不到。杜一讓堂姐把手機給他,他想試試看手機能不能錄下這螞蟻洞般的花生世界,手機裡依舊什麼也沒有錄下。堂姐堂妹覺得杜一奇怪極了,甚至妹妹的手都伸到杜一額頭以為他發燒產生幻覺說夢話。
杜一依舊趴在洞口繼續觀察這奇妙的世界,直到天黑了看不清才回家。杜一 一直都沉浸在這種美妙的感覺裡,縱使世界天旋地轉,他眼前依舊是那迷宮世界,滾動的花生翻動的每一瞬間都帶起了五彩的光芒。他完全是靠著軀體條件反射完成家人問話、吃飯,甚至洗了碗、寫完了作業,就連夢裡都置身盤根錯節的軌道裡,像那些花生一樣滾動,像河裡的水,川流不息奔騰向海,浩浩湯湯。
一陣刺耳的鈴聲把杜一從睡夢中驚醒。他先是試圖躲開鈴聲的打擾,把自己縮得更緊,往被子更深處鑽去,想讓自己重新回到剛才還未結束的夢境中,然而那鈴聲不依不饒地響起,直到他睜開眼。
杜一放下搭在額頭的手臂,輕輕一伸就關掉了鬨鐘。那炫麗的光輝似乎還在腦中揮之不去。洗漱後杜一第一次沒有進行他獨有的儀式,照鏡子時他眼中好像有七彩光芒一閃而過。“也許是眼花了,”他心想,“昨天…是真的嗎?”
杜一看了時間,才想起來今日周六,不用上課。太陽亮堂堂的,看起來是個好天氣。杜一悠哉悠哉心情舒暢的下樓吃早飯。
聽到奶奶說才知道家裡最小的弟弟和堂妹都是今天期末考試。外麵突然下起雨來,堂妹正準備多拿一把傘追過去,弟弟自己趁雨還沒下大跑回來了,杜一手裡拿了一個饅頭,看到小光頭回來了,就清了清嗓子、端起哥哥的架子,摩挲了幾把弟弟的小光頭說:“好好考啊,必須考第一名,聽到沒有,不然回家打屁股。”
堂妹一把打掉杜一放在弟弟頭上的手,白了一眼:“管好你自己吧,昨天也不知道對著一個洞說什麼胡話。”
杜一愣了一下,敢情昨日奇遇是真的。
家裡人挨個愛憐地摸了摸“小光頭”的光頭說:“這是我們家最聰明的小孩,就算考不到第一也比杜一強一萬倍。”
杜一在家裡做了一天作業,他發誓一定要考個第一給他們瞧瞧。
傍晚快開飯了,小光頭還沒回來。
正準備去學校找,有人踏了一腳黃泥跑進大院,伯母還沒來得及心疼乾淨的水泥地麵被踩的一塌糊塗就聽到這人喊:“不見了!”
大伯一手拿著皮鞋一手拿著鞋刷,小臂上套著黑色皮袖套從院子車庫側門衝出來問:“誰不見了?”這人喘了口氣,聲音都有些破音:“杜巳不見了!”
全家都沸騰起來,杜一在樓上都聽到了,轉眼八雙眼睛都不知道他怎麼出現的,就看到他就抓著這人左大臂:“你怎麼知道的,誰告訴你的,怎麼不見了。”這人一概不知。
杜一下意識去找二嬸,怕她嚇到,結果沒找著人。堂姐杜思去找,發現二嬸還躺在床上,不擔憂不著急的樣子。其他人瞧著心也放到了肚子裡,做母親的不擔憂,應該沒出什麼事吧。
杜一母親揮了揮手,讓眾人散了,圍聚在門口像什麼樣子,都做自己事去。杜一母親給報信的人提了袋臘肉臘腸,體貼他年紀也不大辛苦跑這大老遠一趟,表示杜巳家裡都知道了,望他不用擔心,夜深了,快回家去彆讓家人擔心。
這邊杜一和父親準備出門找找杜巳,以防萬一,他們去車庫裡找武器防身。車庫的旱廁裡有非常清晰的“吧嗒”聲,杜一聽到聲音,感覺太奇怪了,水龍頭滴水的話聲音會這麼大嗎?他握緊了手裡的榔頭,輕輕用腳踢開沒有關緊的門,杜一看到一灘紅色粘稠液體,抬頭看到變了色的天花板,正是天花板上搭的布被浸透,聚到一處,往下滴。杜一著實被嚇得狠了,腿有點軟,忙撐住牆叫:“血!”
杜一父親立刻趕到他身邊,看到天花板上的布,眉頭一皺,乾脆利落穿戴上旱廁外牆上掛著的橡膠手套把旱廁裡所有的布都撤了。團成團扔到院子裡。旱廁牆上也被塗滿了血色。
發生了命案!
一家人都被叫到客廳,坐成一排看著院子裡浸透了鮮血的布。憂心忡忡,大伯甚至抽起戒了一個月的煙來,沒有人分心去阻止。二嬸剛從床上起來,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伯母有些生氣,扭頭不去看她。
“還是報警吧!”杜一父親等他大伯抽完了三根煙後,下定決心般一錘定音。
堂哥刷的一下站起來,右手食指指到院中一角說:“那是什麼?”眾人順著指尖的方向看去。一個牛皮紙檔案袋躺在地上。堂姐率先跑去取來。
眾人擁著思思到餐廳,裡麵東西全部倒到餐桌上,飯菜涼透了。
一疊試卷,一管裝了不明粉狀物的帶塞試管,一封信。試卷姓名一欄除了杜巳還有杜一。堂妹在大家查看試卷的時候讀了信中內容。大意:杜一破壞了他的行動,他要實施報複,但是杜一已經從該學校畢業,他隻能從他弟弟下手,不準報警,想好了就打這個電話或者把約定時間寫下來放到信封裡,扔到牆外自有人來拿。
除了呆在客廳的二嬸,其他所有人看向杜一的目光裡飽含指責。杜一直呼:“冤枉啊。我每天就是學校家裡,哪都沒去。”奶奶滿臉懷疑:“你哪都沒去的話,怎麼每天都回來的那麼晚。”杜一百口莫辨,該怎麼解釋他每天百無聊賴到迫切希望發生新鮮事的心情呢?
堂哥說:“這個後麵再論,我們接下來該怎麼做?打電話告訴他還是寫信。”堂姐說:“我覺得還是寫信好,我們還能觀察一下是誰來取信的。”眾人連連稱好,末了,杜一父親還是小聲嘟囔了句:還是要報警才好。
堂妹聽到說要寫信,急忙拿來她書包,紙筆放到桌上,堂哥拿起筆,有些猶豫地問:11:42 ?杜一覺得這個數字不吉利啊,忙說:“這麼早,晚點吧。”杜一父親詭異的讚同了杜一關於上午快12點的時間算早的說法,對堂哥說:“改到14:21,下筆務必乾脆利落,不能體現一絲猶豫,必須完美無缺。這是和歹徒博弈的過程。”堂哥應了。他深吸一口氣,一氣嗬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