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初的心情不大好。
他養了半年的新菌株好不容易快開傘了,一晚上沒注意,被山裡亂竄的刺蝟拱掉了大半。
於是他今天隻能停掉工作,滿地裡搜尋。
一邊找一邊歎氣。
到底是誰吃掉了他的畢業論文。
他從灌木裡直起身來,看到了嚴陣以待的三個人,彼此都有些驚愕。
白歆芮短短的鞋跟有一半浸入土地裡,白色短裝邊沿蹭上了一些葉片,沾染了草木的淡青。她漂亮的桃花眼中有隱隱的擔憂。
他頂著蓬亂如鳥窩的頭發,拍了拍白大褂上的塵土,很有眼色地喊了句:
“師娘。”
——
“石教授剛從試驗田裡回來,這個點兒應該就在實驗室。”唐初分開羊腸小徑上擋路的藤蔓,為他們指方向。
他們在遮天蔽日的常綠樹林裡穿梭,繞過幾個拐角,葉片縫隙處,直直地漏下一線陽光。
實驗室露出雪白的一角,熠熠生輝。
白歆芮仔細端詳著這幢陌生的樓房。
一共三層,四四方方,外牆是純淨的潔白,中間均勻的窄窄的玻璃窗格,晶藍的色彩透著沉穩的學術氣質。二樓有一半是陽光房,實木支架在經年的風吹雨淋下已經開始剝脫,爬山虎抽了新芽,攀附著外牆一路向上,直通三層的小閣樓,倒正好提供了陰涼。
看來這地方裝修隊的價格很樸實。她的投資還挺劃算的。
上一回她來到這裡,它還是一個破舊的稻草棚子,四麵牆有三麵都在漏風。落雨的時候,雨水經過樹葉的彙聚,一捧又一捧地砸在潦草的房頂上。她坐在唯一的一張椅子上,裹著毛毯,等噴香的菌湯從石韻瀟的勺子裡落下來。
唐初的聲音好像從遠處飄來:
“師娘?”
白歆芮的眼神不大自然地飄忽:
“叫我姐就行。”
唐初為難:“白老師那麼年輕,叫姐本來是應該的。但是輩分亂了,石教授要生氣的。”
白歆芮輕笑。
他的學生和他一樣,小心謹慎麵麵俱到。
唐初把他們引進屋內,開燈。
樓裡的裝修依舊是冷淡的藍白,類似博物館的冷光展燈半砌在牆裡,白歆芮站在門口,覺得自己像個貴價的藝術品。
唐初朝著樓梯喊了兩聲:
“石教授!師娘來了!”
無人應答。
“他那個房間隔音比較好。”他抱歉地撓撓頭,“他常住在實驗室,他喜歡安靜。”
白歆芮點頭,表示理解。
她好奇地打量著周圍的一切。
從外麵看,沒想過裡麵會這麼擁擠。
路尚飛手持鏡頭掃過一圈,遍地是袋裝的泥土和肥料,長桌上,瓶瓶罐罐的實驗用品占據了大部分地方。
唐初抱歉地踢開一張折疊沙發,給白歆芮他們提供落腳的地方。
“我們的實驗有很大一部分暫時還處在保密狀態……”
他說得很委婉,眼睛卻直勾勾盯著路尚飛的設備。
路尚飛很抱歉地流露出為難的神色。
導演不讓關。已經批評過好幾回了。
“那咱上二樓吧,那裡可以曬太陽喝茶,而且還有即將麵市的新品種菌菇,可以給大家介紹介紹。”他熱情地把他們往樓上引。
他忙前忙後,殷勤地給每個人都端了椅子,又跑到小廚房弄了新鮮水果。他身材微胖,常年縮在實驗室,走幾步路就氣喘籲籲。
“我去閣樓上,喊,石教授,下來。”
白歆芮於心不忍:
“我去吧。”
她起身。
跟著站起來的陳泮和路尚飛被唐初按下:
“閣樓地方小,都是貴重儀器,擠不了那麼多人。他們很快就過來了。”
“來,喝茶。”
高海拔山區孕育的珍貴普洱,茶葉舒展,湯色均勻清澈,甘冽醇厚,唇齒留香。
——
通往閣樓的樓梯在陽台的斜對角。她搭上陳舊的木扶手,發覺它和和嶄新的樓房是那麼格格不入。
層高限製,她隻能低頭彎腰。昏暗的樓道裡,滿地都是紙箱。白歆芮踮著腳,丈量著窄窄的通道,一邊想象石韻瀟走在這裡的樣子。一定很委曲求全吧。
她瓷白的手腕從衣袖裡伸出,四指關節在破舊的木門上輕輕敲了三下。
無人應答。
她於是直接擰開門把手。
陽光和著迎風飛起的塵埃一瞬間撲入視線,她抬高手肘擋在臉上,眼睛微闔。
房間裡的裝飾怎麼那麼眼熟?
破碎的牆麵,雜亂枯草鋪就的天頂,昏暗的燈光,還有角落裡男人寬闊的肩膀。
見到她來,石韻瀟的表情由驚訝轉到平靜,見到她先看的是閣樓的裝潢,而並未把視線落在他身上,他眸色漸深。
“覺得眼熟?”他走過來,有意無意地擋在白歆芮麵前。
他人高肩寬,陰影落下來的時候,遮去了大半個窗子的陽光。
“在看什麼?”他悶聲。能聽到聲帶鬆弛振動的慵懶。
白歆芮垂下眼睫,耳朵卻爬上一點紅,覺得呼吸都被侵占。
他貼得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