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俯身,眉眼莊重,煞有介事地又行了一遍禮。
皇帝微怔。
片刻後,她追問:“你可是心有不滿?”
薑徹的絡腮胡一抖,上前一步,卻被皇帝揮手止住:“無礙,朕要聽她講。”
薑旭恭敬低頭:“聖上,臣女不敢。”
倒是沉得住氣。
站在她前頭的老父親聞言鬆了口氣,卻見她抬頭挺胸,不卑不亢道:“但臣女年方十五,尚有壯誌未酬,不想這麼早嫁作人婦。”
她眼裡閃著堅定熾烈的光,勾起了皇帝的好奇心:“說來聽聽。”
薑徹的絡腮胡抖了又抖,最終還是垂頭不語,但高大身軀下意識擋住了女兒的半個身子,呈現出微妙的保護姿態。
“薑將軍,放輕鬆。”
皇帝自龍椅上緩緩起身,羊脂白玉雕的冠冕潤澤細膩,垂下細致流蘇,行走間輕微晃動,看似如閒庭信步,實則三兩下便走到了父女倆麵前。
“宋夕曛飽讀詩書,眼界甚高,鮮少有人能入她眼,卻老在朕麵前誇你女兒聰慧,思慮深遠,勾得朕好奇多年。”
她拍了拍薑徹的肩,調侃道:“可惜你將她藏的忒嚴實了些,連帶她進宮麵聖都不肯,朕難道是吃人的怪物?”
可不是要吃人嗎?
薑徹臉上憨笑打哈,腹誹道:若非這回事關兩國邦交,我還真不想帶旭兒進宮。
外頭垂涎他家這塊聰明肉的狼崽子可多的很,前腳剛婉拒了宰相府年及弱冠的小兒子,後腳竟又來了個三素國儲君遞折求婚。
可真是奇了怪,他家這個混世魔王除了身手了得,聰慧果敢,和大家閨秀的嬌俏可人毫不沾邊,出門一轉說她是將府小姐都未必有人信,怎的這麼招人惦記?
他這頭心思盤桓,那頭薑旭已經和皇帝你來我往的聊上了,氣氛融洽,相談甚歡。
“聖上,臣女確有一事相求。”
她暗暗打量著麵前笑容可掬的皇帝,大膽的想法緩緩成型。
“不瞞聖上,臣女自小便愛舞槍弄棒,曾許下宏願,在二十歲前繼承爹爹將軍之位,保家衛國,做聖上的馬前卒……”
薑徹大驚失色,駭然怒斥:“你這孩子,休得胡言!”
他隻想她平安喜樂,餘生順遂:“聖上,這孩子說胡話,您莫當真……”
不想皇帝卻蹙眉,鳳眼閃爍著不讚同,不吝誇讚:“朕瞧著旭兒言辭懇切,鑿鑿如刀,此番熱忱反倒叫朕慚愧。”
她兀自扭頭,溫和地看向薑旭:“你真想做將軍?”
少女見有機會,連連點頭。
提前上位本就是她計劃的一部分,但若是能得皇帝親眼,平步青雲,順便拒婚,也不失為一箭雙雕的美事。
思及此,她心生困惑:這三素國儲君,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兵法、騎射、劍術等習得如何?”皇帝興味盎然,“若確實努力,朕破例請薛老帶你,一年之內做上副將不在話下。”
“請薛老出山?”
薑徹剛才還愁雲不展,聞言喜上眉梢,連連點頭,將女兒誇得天花亂墜:“聖上,實不相瞞,小女的騎射連臣都自愧不如,兵法更是滾瓜爛熟,還常有巧思妙計……”
薛老全名薛金虎,火輪國無人不敬,無人不識。
人如其名,心若金剛,行肖猛虎,前為先帝劈血路,後為新帝平天下,實乃兩朝元老,立下汗馬功勞。
若女兒能得他指教,薑徹與有榮焉。
薑旭眨了眨眼,事態的發展確實在跟著她的行為改變。
前世的她可沒這好運氣,若非帝王相邀,怕是兩輩子加起來都難見這位薛老將軍一眼。
薑家父女來的時候苦著臉,如同被人塞了黃連,回的時候笑得眼歪嘴斜,眉梢都能飛到天上去。
那兩抹背影漸消,皇帝端坐在龍椅上,目視遠方,金燦流蘇垂索,底端墜著上好珍珠,神色晦暗不明。
薑旭就像一團燃燒著的火,來了又走,短暫的熱烈過後,空曠的大殿恢複冷寂。
“聖上……”
皇帝身邊的宮人抿了抿嘴,迫於她的眼神壓力,吐出心中所想:“恕奴婢愚見,鬥膽直言,和親對兩國邦交助益良多,您為何……”
“三素國那小子說的好聽,倒戈不過一念之間;薑徹忠肝義膽,居功甚偉,朕扶他女兒一把又有何妨?”
皇帝轉眼,似笑非笑地看向身邊低眉順眼的宮人:“你倒關心的多。”
宮人趕緊低頭斟茶:“奴婢不敢。”
十雲十五年,三素國。
求婚被拒的儲君閉門不出三天了。
“那薑旭很好看嗎?”
宮人偷閒,挨在廊下,七嘴八舌地悄聲議論。
“好看?不可能!我聽聞她長得不堪入目,與咱們儲君殿下有雲泥之彆,也不知道殿下怎麼就喜歡上了她……”
宮裡的掌事嬤嬤循聲而來,手裡操了根藤條節鞭,隨手甩過便是一道破空聲。
“說主子閒話,活膩歪了?”
寧瑞藹早聽見了動靜,無奈擱筆,揉了揉眉心。
清潤男聲透過層層阻礙,遠遠地響起:“無妨,散了吧。”
他們說閒話被儲君聽見了!
宮人三三兩兩作鳥獸散,本就空曠的儲君宮更加靜謐,唯有蟲言鳥語作伴。
寧瑞藹垂眸端詳案上英姿颯爽的女將畫像,墨跡未乾,他高大身軀微傾,修長手指仔細描摹她的眉眼,眼中透露癡迷。
片刻後,他收回手,指尖下意識地摸上自己左眼,自眼角撫向光潔如玉的鼻梁,最終停在頰邊,留下一道淺淡墨痕。
“阿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