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克特,到換班的時候了,你去休息,這裡由我看守。”苦修士首領,菲利普斯扛著鏈枷走到火邊坐下,埃克特注意到他的草鞋側麵爛了個洞,能夠清晰看到整齊排列的腳指頭。苦修士們的體魄都是高強度錘煉出來的,堪稱人形盾牌,所以這個洞並不會為草鞋的主人帶來多少麻煩,最多在視覺上被人降低評價罷了。
不過可是“鐵枷”菲利普斯,誰會因為他草鞋上的洞就輕視他呢?或許這家夥是有一顆比正常男人還要柔軟的心臟,往往同情完這個又同情那個。但在維護教律的原則麵前,他對教廷的忠誠堪比狂信徒。
騎士“誇嚓”“誇嚓”杵著燒火棍站起來,覆蓋著關鍵部位的金屬殼隨著動作發出聲響。就算紮營休息,為了保證戰鬥力他也沒有徹底放鬆自己:“我去確認一下梅爾大人的情況。”
大概是一路上被這位聖子候選折騰得怕了,大家連話都不想和那少年多說,唯恐一句不對就挨上一頓邊境俚語洗禮。雖然不是不能理解他半路被拉進教廷向往自由的心情,但事情已經發展到眼下這個地步,教宗無論如何也不會放棄利用神棄之地挽回甚至提升聖光教廷的名望。他們所有人,包括奮力掙紮的艾爾洛斯·梅爾,誰都沒有自主選擇的權力。
“唉,去看看吧,那孩子也是可憐。”
菲利普搖搖頭隻說了這麼一句,再無其他。
“華麗辭藻帶來虛偽與誤解”這是多數苦修士奉行的準則,有這麼一句足以證明他們對待聖子候選艾爾洛斯·梅爾的態度——就像包容一個因為身患絕症命不久矣而脾氣古怪的熊孩子,忍忍也就忍過去了。
埃克特已經走到帳篷旁,他背對著菲利普留下一句輕語:“聖光會憐憫無辜的孩子。”
躺在乾草上的艾爾洛斯察覺到光線變化,有人帶著火的味道進來了。他睜開眼睛坐起來斜靠在乾草堆上,看清了摘掉頭盔的騎士長:“您好。”
麵前這個穿著半甲的青年留著頭亞麻色長發,他背著光壓低高度做出恭敬的樣子,雖然鞠躬但脊背硬得嶙峋。換了原身隻怕張嘴就是一串夾雜邊境俚語的冷嘲熱諷,現在他隻想摸清楚近衛頭領對自己究竟持何感觀。
這關係到接下來的生存概率,如果說內憂外患之下最後的防線也不那麼靠譜,他還不如早做打算乾脆抽冷子逃跑。哪怕不幸被過往商隊抓去當做奴隸賣了,至少還能再多苟上幾天,有時間才能有繼續操作的餘地嘛。
艾爾洛斯思考的時候,埃克特也沒有清空大腦傻站著。他沒指望能從這小子嘴裡聽到什麼好話,不料這人卻突然跟轉了性子似的客氣起來,感覺怪怪的反而不太習慣。也許是終於吃到苦頭認清事實了吧,不管怎麼說,這位聖子候選乖一些,接下來大家的路也好走些。按道理講,原本他們今夜就能抵達耶倫蓋爾修道院躺在床上好好睡上一覺的,要不是梅爾大人半小時一次的固定找茬頻率有效拖延了進度,現在大約所有人都已經泡上熱水澡了。
“大人,您感覺怎麼樣,需不需要把牧師叫來?”
既然對方已經服了軟,埃克特自認不是個會和孩子計較的小氣鬼,當然也會跟著調整態度。他放緩語氣問了一句,隻見躺在臨時乾草床上的蒼白少年扯開嘴角苦笑:“我很惹人煩,對吧?彆讓牧師辛苦折騰了……抱歉,我隻是,心情不好,並不針對你們。”
想想也知道教宗不可能輕易放棄這個刷名望的好機會,無論原來還是現在這個艾爾洛斯,想要脫離聖光教廷的束縛,要麼死要麼公開做出違背教義且影響惡劣的行為被裁判所認定叛教並“清理”。所謂偷偷開溜其實也是擦了這兩個辦法的邊,否則無論他跑多遠,隻要還活著就隨時有可能被追來的聖騎士重新抓回去。
他隻有兩條腿,人家連人帶馬可是有六條!
兩害相權取其輕,如果身邊這些跟隨者能有百分之五十靠譜的可能,他就不會選擇隻有百分之三十成功率的逃跑方案。
……也許概率還沒有百分之三十那麼高。
帳篷外的篝火是此刻唯一的光源,少年蒼白的臉上罩著層朦朦朧朧的影子,他很有特色的眸子在微弱火光映襯下更像是塊油潤琥珀,給人一種驚心動魄的脆弱感。被這孩子努力抬頭看著,任誰都硬不起心腸——白日裡精神又倔強的野貓崽子現下正可憐兮兮縮成一團衝你小聲喵叫,會讓人迅速忘記他伸爪子咒罵時的臭脾氣。
“唉……”騎士艱難後撤一步單膝跪在鋪了稻草的病床旁,金屬甲片摩擦出冷硬刺耳的聲音,“梅爾大人,教宗冕下十分青睞您,所以請您不要再和冕下置氣了。說到底,聖光教廷並沒有做什麼對不起您的事,反倒是您那位導師……”
他隻把話說了一半,畢竟不太好在小孩子麵前講人師長壞話,於是埃克特低下頭跳過這個話題說起彆的:“如果順利的話,明天午前我們一定能夠到達耶倫蓋爾修道院。之後您隻需要依照教規行事,聽從苦修士們的勸諫,等選拔儀式結束我會儘量幫您爭取一個環境好些的教區,屆時日子就會慢慢好起來。”
他這是已經預見到艾爾洛斯·梅爾不可能競爭過其他人成為最後的聖子了。倒也是,這孩子雖然長得清秀乖巧奈何發色灰白,眼瞳是奇奇怪怪的青綠摻雜,人也略消瘦了些,完全不符合經典裡關於光明神“金發銀眸身材健美”的設定。論實力他的光屬性魔力共鳴在所有候選中墊底,論身家一個蠻荒之地來的野小子放在大城市裡連給人當報童都沒組織要,論背景……算了,真的沒必要為難這個祖上挖了幾輩子荒地的小孩。
“對不起……謝謝您,騎士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