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1 / 2)

目送牧師喬伊斯帶著彼得離開,艾爾洛斯直接躺進鋪好的被褥中。外麵奇怪的沙沙聲早就停止了,少年翻了個身將被子夾在胳膊底下,綿軟蓬鬆的觸感引起他新的關注。

“嗯?”

他伸手抓過被角仔細感覺——晨起時沒有注意,此刻手指捏著被子角來回撚動才發現裡麵填充的不是鳥類被毛,而是絨羽。

羽絨就是鴨或鵝腹部呈蘆花狀的絨毛,一隻鴨或鵝才能獲取多少絨毛?這樣一張200*220的厚實被子裡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家禽,放在種花家帶上品牌溢價撐死了上萬的“普通”家用紡織品背後是無數佃農惶惶不可終日的驚懼。

被子又輕又暖,蓋在身上說不出來的舒服,艾爾洛斯翻來覆去睡不著。

他想起白天那個後腦勺上帶傷的老農,他想起不明不白在監獄裡日漸絕望的原身,他想起冒險偷溜進森林找東西吃的約書亞,他想起小彼得想哭又不敢時的笑臉。

“唉……”

少年煩悶的從旁邊拖來備用枕頭壓在臉上,不知不覺意識飄散。

耶倫蓋爾修道院最後一盞燈沒過多久也熄滅了,修女潘妮洛普最後一遍巡視過女孩子們的宿舍,頂著越來越冷的走廊風回到宿舍。她沒有點亮寫字台上的燭火,反而撲到荊棘與玫瑰組成的花環前跪下,握緊掌心的玫瑰念珠喃喃祈禱。

細微沙沙聲劃過宿舍外的走廊地麵,汗水滲出修女額頭又沿著臉頰弧度簌簌滾落。

“請寬恕我的罪孽啊——!”

不等她念完最後半句驚呼聲乍起,很快又恢複平靜。

丘陵上,耶倫蓋爾修道院慢慢被迷霧包圍。霧氣最終止步於修道院主體建築外牆不再向內繼續滲透,除了這裡整個平原四處都是霧。

冷月從天穹正中移到西邊,緩緩墜向地平線。

第二日清晨,菲利普斯終究還是考慮了艾爾洛斯尚未完全痊愈的具體情況,寬容到所有人都從突如其來的昏睡中清醒後才去“請”聖子候選起床前往主教堂參加早禱。

主教堂位於整座建築物最東邊,穿過皇家回廊和與之相連通的側門來到主祭台旁,艾爾洛斯直愣愣看著台下看了好一會兒才對上焦距——那一排排不斷滾動的黑色物體原來都是人?

穿著黑色長裙的少女們列隊魚貫從另一側進入教堂內部,驚訝發現上首處不知何時多了個微微垂著頭的白發少年。

——高大健壯的苦修士顯然不是這個年齡階段的女孩子們能夠欣賞的類型,所以他被無情忽略掉了。

從未被發絲遮蓋的下半張臉判斷,那是個極其秀麗的男孩子,個子不高年齡約有十四至十六歲上下,單薄、乾淨,散發著無知無覺的可愛氣息,和修道院裡出現的所有雄性生物看上去都不太一樣。

竊竊議論聲宛如帶著細碎漣漪的海浪般層層疊疊撲到艾爾洛斯腳下,少年局促中把重心從左腳換到右腳,又從右腳換回左腳。對一個母胎單身的孤狼來說,太多來自異性的注視是種難以招架的壓力。女孩子們善意的打量讓他如芒在背,大家越想看清楚他的樣子他越不敢把頭抬起來。

最後還是菲利普斯一掌拍在後背提醒聖子候選注意儀態:“等下快結束時福裡安神父可能會安排您朗誦讚美詩,請您務必挺直腰背以保持聲音洪亮。”

艾爾洛斯差點跳起來,好在他忍住了,抬頭看向菲利普斯並給了他一個小小的微笑。

“咳咳!”菲利普斯又照著後背拍了他一掌,好懸沒把聖子候選拍漏氣。

隊伍裡交頭接耳的聲音瞬間大了好幾個分貝,但是很快輕笑和揶揄的耳語又在福裡安神父出現時迅速消失殆儘。神父的狀態看上去比前天好了很多,托爾執祭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臉上鑲嵌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

“聖光在上,梅爾大人,能在這裡見到您實在是太好了。身體怎麼樣?長途旅行帶來的疲憊緩解了麼?”

他就像是個熱情周到的好客主人那樣站到艾爾洛斯麵前和他打招呼,在菲利普斯隱藏擔憂的目光裡,方才還跟頭迷途羔羊差不多的聖子候選一下子就把架子給端起來,被年輕女孩們注視而引發的羞澀更是蕩然無存。

少年淡淡笑著,不熱切也不疏離,平緩柔和的回答了福裡安的問題,又關切的叮囑他“不要太過辛苦,務必保重身體”。

簡單寒暄後早禱儀式就開始了,神父走向主祭台中央,翻開厚重書本沉聲朗讀。下麵站著的執祭、修女,以及那些被家族送進來學習的女孩子們紛紛跟著低聲背誦。

祈禱詞艾爾洛斯理所當然是不會背的,不過他會濫竽充數。

每一個被迫參加過大合唱卻又五音不全誌不在此的孩子都會無師自通這招,艾爾洛斯把口型做得無比真摯,可惜哪怕站在他身邊,自始至終菲利普斯也沒聽見一個與祈禱有關的單詞。

背完祈禱詞神父講了個關於光明與契約之神向信徒顯靈的故事。認認真真從頭聽到尾,聖子候選表示他講得遠不如《讀者》和《意林》裡的小文章那樣真摯誠懇動人心弦,看來福裡安神父的職業技能仍需精進。故事講完這場晨間祈禱也就接近了尾聲,果然像菲利普斯說的那樣,從聖地遠道而來的客人被隆重介紹給所有人並受到邀請為大家朗誦一段讚美詩。

反正福裡安沒說看著書朗誦還是背著書朗誦,艾爾洛斯權當他的意思是前者。走上主祭台,陽光從穹頂上的中空處照射在他灰白的頭發上,少年身上的長袍白到發亮。他氣定神閒從講台上找了本讚美詩翻開,緩緩讀起來。

菲利普斯欣慰的看著努力履行職責的聖子候選,先前路上受過的王八氣此刻已然煙消雲散。這孩子的聲音很好聽,如同他兒童般清澈的性格,很容易博得傾聽者的好感。而且他身上總帶著種不疾不徐的清冷氣質,換了彆的孩子突然被人抽查“朗誦讚美詩”第一時間想到的絕對是“完蛋了我不會背”,艾爾洛斯偏偏理直氣壯翻出詩集來照著讀——他太理直氣壯了以至於根本沒人察覺到哪裡不太對。

“膽大包天的小混蛋。”他用隻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搖頭低笑。

早禱在一片歡樂祥和中圓滿結束,歡樂是小姐們的,祥和是苦修士首領的,福裡安神父宣布解散後艾爾洛斯走到他身邊與之攀談:“感謝您為我準備的居所,聖騎士和苦修士們也得到了很好的照顧,您真是太熱情了,讓我難以心安理得享有這份熱情。所以無論如何請您告訴我有什麼事是我能夠為您做的。”

福裡安神父聽完露出愉悅的表情,他像是發自內心似的前傾著身子,眼睛裡閃爍著快樂的光:“梅爾大人,您實在是太客氣了。耶倫蓋爾距離聖地十分遙遠,您千辛萬苦來到這裡,修行的同時也為我們帶來了無上榮光。隻要您能夠在日後的言行中更好地向信徒們展示聖光的悲憫與寬容,對我來說就是最好的報答。”

“福裡安兄弟,你是我見過的所有年輕神官中最虔誠最有能力的,感謝你為教廷所做的一切。”

菲利普斯單手撫胸跟著向神父道謝,他正想提起昨夜發生的異常,已經排隊撤到側門外的女孩子們突然紛紛尖叫不止,幾個走得慢的不得不踉蹌後退躲回教堂。

眨眼間苦修士首領就閃現到出事的側門處,艾爾洛斯和福裡安對視一眼,很快跟了上去。

“聖光在上!”神父隻看了一眼就用手捂住胸口,潘妮洛普修女倒在地上,頭頂被從天而降的小石塊砸了個洞,鮮血正沿著那個洞向外汩汩噴湧。

艾爾洛斯上前單膝跪地看了眼還在喘氣的修女,金燦燦的光團從他掌心浮現。這團光芒所至之處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愈合,但越往後就越難堅持。福裡安神父渴望的盯著艾爾洛斯使用治愈術的手,有那麼一瞬他的表情十足扭曲,又很快恢複正常。

菲利普斯指揮修女和執祭帶領女孩們有序離場,回過頭才發現聖子候選悶不吭聲給自己整了個活。

“梅爾大人!”

如果不是治療途中不宜打斷,他一定要把這小子拎起來好好念一頓。不是說暈車嘔吐身體虛弱嗎?昨天才剛對一個佃農用過治愈術,今天又對素不相識的修女伸出援手,他不是說不應該這麼做,而是一個真正身體虛弱的神官委實做不到如此高強度的釋放法術。

艾爾洛斯最後是白著臉倒在地上的,受傷者頭頂的大洞在魔法治療下終於閉合,不再有血往外湧,修女的呼吸也沒有停止。

“還,還好,救回來了。”

少年用沾到血的手揮開滑落至眼前的發絲,並不知道自己不經意間將那抹代表生命的紅色蹭在了臉頰上。他本是清新秀麗的長相,多了這抹驚心動魄顏色後整個人都變得立體幾分。

福裡安神父忍不住上前握緊他施法的那隻手,滿懷感激得語無倫次:“聖主垂憐,潘妮洛普姊妹轉危為安全靠梅爾大人您慨然相助,我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能有一位您這樣的聖子候選到來是整個耶倫蓋爾的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