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的我自己……是不是也這樣呐喊過、仇恨過?
我愛他嗎?或者,我恨他嗎?
我不知道,就像麵對那場噩夢和那個雕像一樣……林攬言的存在,那個與眾不同的孩子,他對我而言又意味著什麼?
情感被那些連真假都難以分辯的碎片記憶模糊,那個難以言說的願望又是在過往的哪一刻、哪一瞬間帶著惡意誕生?
自己對他的愛是從何而來?對他的恨該從何說起?僅僅隻是因為他們是血濃於水的親人?
“僅僅隻是去死,隻要屍體還沒消失,記憶還未消抹,我就會帶來更多的不幸……所以說,我的死帶來不了什麼。”
先前那個白色影子在雨水的滴嗒聲中再次出現,他穿著衣櫃裡消失的斜襟外套,手中還握著枝開敗了的櫻花樹枝。林晴冠記得它的花語:
生命,還有幸福。
“要真正讓這個糟糕的世界變得美好,讓我的愛傳達到那個人的身邊……我要做的,就是讓自己徹底消失,讓我的人生不再有開始,也不再有結束……”
林攬言的身體與靈魂永遠沉睡在鏡子裡的世界,我記得在哥哥續寫過的故事中說過一句話,簡單的話:
“神明之淚化成的羽毛啊,它的脈絡抽出粉嫩的枝丫,最後布滿整麵鏡子,像櫻樹一樣,開出燦爛的花。”
我想給這麵鏡子取一個名字,“羽枝鏡”,如果哥哥可以喜歡的話……那真的太好了啊……
少年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容,他舉起手中的樹枝,枯葉落下,又再次長出了新芽,綻放出絢爛的櫻花。
刹那間,淡粉色的光芒於那樹枝之上散逸,最後籠罩了整個房間,隻剩下少年的聲音回蕩於此:
“原諒我的自私,拿走了哥的衣服……本來都說好了不留下痕跡的,但我還是想要你在身邊……”
“對不起,這不是永彆,我會在比天堂更好、比宇宙還遠的地方,安靜的看著你的,晴冠……”
林攬言留下的瘦小身影在光芒消失後,便如散落著的花瓣一般消失在空氣之中,唯有那幾句蒼白無力話語,在房間裡演奏出最後的回響。
窗外的雨還在下,本該牢固的假花卻經不住狂風的衝刷,無力地飄落在路上,被撐著傘的行人踩踏。
他們不知道這些連落紅都算不上的東西會何去何從,可以隻會被流水帶進某個陰暗的角落裡發爛發臭。
林晴冠的世界缺了一半,缺了必不可少的一半,手上不知哪兒來的老繭和傷痕,桌上總是多出來的一盤拍黃瓜,房間裡忘了名字的音樂CD,還有那張雙人床……
這個世界真糟糕,留下那麼多的痕跡,模糊太多的記憶,但是“嬌生慣養”的小少爺仍然想起了他。
他想起了祈求被整個世界拋棄的人,想起了不該出現在自己記憶中的“林攬言”,即便這隻是一些細碎的小小片段,小少爺依舊記住了那個熟悉的、令人懷念的發音。
林晴冠閉上眼睛,明明是在寒冷的冬天,他卻嗅到了櫻花的香,還有些許鐵鏽的甜腥,黑暗中,刮過雪原的冷冽的風親吻自己的臉頰。
那座仿佛故事中曾出現的微笑著的雕像還停留在原地,林攬言上不了天堂,也見不到光明,隻能在世界之外孤獨的沉睡,那樣的結局……真的是件好事嗎?
“我想要讓你永遠幸福。”
這本是少年最初的願望,他也做出了犧牲,隻能呆在那堪比無間地獄的地方,但是……為什麼自己現在要想起來?為什麼自己會想起來?
林晴冠抬起頭,桌上靠著窗台的鏡子倒映出某人的模樣,那不是自己,卻是一張自己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臉。
鏡中的少年閉著雙眼,身上套著件寬大的長袖校服,嘴角微微揚起,就像是在做一場沒有儘頭的美夢。
他不會在生理上死亡,但他已經與死無異,這樣的笑……又是為了什麼而露出?
“有時候,我也會覺得這兩個字有些熟悉,如果你有個妹妹或者弟弟,應該會讓那孩子叫這名字,“攬言”……聽起來不錯。”
整個世界都已經拋棄了你,所有的人都已經忘記了你,為什麼這些事還是陰魂不散的纏著我?
這麼多的痕跡……這麼多的記憶,為什麼世界僅僅隻是模糊了它們,沒有讓這麼東西消失……
“我愛著你啊,我最重要的人。”
我恨你,我最重要的人。
“我想讓你永遠幸福。”
我想要你徹底消失。
有了付出,就必須要求受惠者給予回報嗎?如果從一開始……他就預料到了這一天的發生,現在還在那個地方看著我生不如死……是這樣的嗎?
“攬言……攬言,不用擔心,我會幸福的,在這個世界快樂自在的,一輩子,雖然這一輩子……”
林晴冠不再哭泣,他伸出手,輕輕撫摸著那麵奇怪的鏡子,好像聽到了不知名的慟哭聲,是因為對那人刻入血液的牽絆?還是那深入骨髓的嫉恨?
這不重要……這不重要。
少年輕輕推開窗戶,外麵的鐵製護欄沒有鎖,他爬上桌子,風裹挾著雨水吹進房間,但依舊掩蓋不了那深刻的痛意。
“我啊,不是個好的兄長,已經不知道這些小小的惡意是從什麼時候誕生的,但是……我會用自己的死,用自己的命,來償還你的付出,就算沒有人記得林攬言,就算我的靈魂……會入無間地獄。”
林晴冠最後看向身側的那麵鏡子,對死亡的恐懼蓋過了其他情感,但他仍舊咬咬牙閉上眼,踩到護欄上,隨後縱身一躍——
我會死嗎?
我不知道。
但是為了我自己,為了毀掉自己心裡的自私與醜惡,我必須把這條肮臟的命,扼殺在搖籃裡,所以……
“再見,攬言。”
這將成為……我最後道出的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