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右耳
更準確地說,她是摔在一個人的胸膛上。
周燮的。
他身上很熱。
薑斐捂著自己的右耳,渾身發抖,半天坐不起來。
方才花店的老板目睹一切,嚇壞了,趕緊跑過來,“沒事吧?”
薑斐想搖頭,卻覺得自己的大腦似乎控製不了肢體一般。
地上一片狼藉。
花盆碎了。
泥土灑了出來,花朵柔弱,垂下了腦袋。
“姑娘,你們沒事吧?”
薑斐慢慢爬起來,跪在路上,愣怔著頂著腳邊的花盆碎片。
大貨車車速慢了一些,碾著土腥味路過,司機的頭伸出來,吐沫星子亂濺,罵道:“傻逼娘們,你他媽聾了還是瞎了?會不會過馬路啊?”
發泄一通,他呼嘯而去,花瓣被輪胎揉碎。
店主連忙安慰,“沒事啊,人沒有事就好,這些大貨車就是開得快,你得看著路,人家鳴笛你就得趕緊跑,車可不長眼,新聞上說了,如果車翻了,裡麵的貨物出問題可比一條人命還貴嘞,所以這些司機不講理。”
意識漸漸回爐,薑斐點點頭,雙手顫抖著想將那些壞了的花撿起來。
……若是剛才不買,她們此刻依舊嬌豔欲滴著。
指尖被柏油馬路劃過。
她的腰身忽地一緊,隨著店主的驚呼,薑斐被人給扛了起來。
她沒了力氣反抗,抓著周燮的腰,隻覺得天暈地轉。
薑斐被他塞進了後車座上,半個身子倒在座位上。
她乾嘔了幾聲,眼眶濕潤,耳鳴還在持續著,“你……你就不能輕一點?”
周燮半條腿跪在座位上,堵在薑斐的身前,喉嚨裡發出低悶的嘶吼。
他扳著她的肩膀,叫她被迫抬起頭。
薑斐這才注意到,周燮黑沉的眸子閃著憤怒的光。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他這樣劇烈的情緒起伏。
伴隨著胸腔的起伏。
“你彆這樣……我覺得快要喘不過氣了。”
周燮猛地鬆開她,薑斐摔回座位上。
深深地吸了一口混沌的車內汽油味道。
雙手還是在抖。
但她不想讓他注意到。
周燮的拳頭抵在座位邊,很久之後才道:“你知不知道剛才有多危險?你能不能不要做什麼都這麼任性!你要是不想活了也該找個沒人的地方去死!”
薑斐躺著,看著他,一點點地讀出他地語言。
原來無聲的表達也可以如此充滿怒火。
但他不知道。
她剛才有多麼想活。
薑斐哭了。
她一點點坐起來,縮著雙肩。
周燮也不知道,這是第一次,有人把快要瀕臨死亡邊緣的薑斐一把拉回來。
這是她很久之前的渴求。
但卻實在陌生。
陌生得讓她不知道該如何麵對。
她紅著眼圈推了他一把,但周燮堅硬得像是一堵牆。
薑斐身子晃了晃,又打他,然後用手背蹭了蹭自己,鼻涕眼淚全都糊在臉上,“就你有勁兒,牛一樣,你衝我吼什麼?”
她鼻頭也通紅,像是小貓一樣。
側身對著周燮,下巴擱在膝蓋上接著哭。
抖得卻愈發厲害,像篩子一樣,把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外強中乾全都抖落了出來。
周燮終於意識到了她的恐懼。
他緩緩抬起胳膊,想安慰,又不知道該怎麼做。
過了很久,他終於艱難地發出三個音節。
模糊,沙啞,不好聽。
但薑斐聽懂了——
“對不起。”
薑斐的睫毛輕輕顫抖著。
周燮又稍微湊近了一些,遮住車外的全部光線。
他抬起手,慢慢落在她的後背上,輕輕地上下拍撫。
像是在安慰一個受了委屈的小孩子。
薑斐稍稍偏頭,略微朝向著他,但還是低著腦袋。
就在那一刻,周燮看到了她的右耳。
有一道疤,像是蜈蚣,扭曲地攀爬在她嬌嫩的皮膚上。
周燮有著比正常人更加敏銳的感知。
他忽地想起剛才在馬路上薑斐的呆滯和遲疑。
像是被巨大噪聲牆圍困,堵死了所有逃生的路。
他的手指輕輕觸在她的右耳耳廓上。
薑斐抖得更厲害了。
她扭頭,睫毛像是羽翼,忽閃著,目光最後落在周燮的眸子上。
他看出來了。
薑斐幾乎立刻就意識到。
她沒動,隻是呼吸更急促了一些。
周燮手上的繭劃過她的耳廓。
很癢,很麻。
某一刻,薑斐覺得自己好像聽到了肌膚相碰的細膩聲音。
她握住周燮的手腕,音調顫動得厲害,“阿燮,你彆這樣……你這樣讓我覺得我很可憐……”
周燮半晌一動不動。
然後他問:“你耳朵怎麼了?”
“……”
薑斐沉默許久。
“右耳聽不到。”她終於擠出一個笑容,“阿燮,其實我跟你一樣,也是一個有殘缺的人。”
她抬起眼睛。
周燮的神色大半隱沒在暗處,看不清楚。
過了很久,他說:“我沒有可憐你。”
淚珠沾在薑斐的睫毛上,“我知道。”
他們是同類人。
他們不會互相可憐,但會依偎取暖。
薑斐蹭掉了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