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知禮低眉掃她一眼,無話。
突然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感覺。
他攬著女孩的肩往前走,與張曉涵擦身而過之際,視線驀地浸滿寒意的警告。
張曉涵茫然地站了兩秒,轉身不遠不近地跟在他們後麵。
餐桌前,因為多了一人,安樂不得不和夏知禮擠在一張長椅上,對麵坐著張曉涵。
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讓她有些慫。
張曉涵一貫他慢條斯理的作風,閒聊著遲遲不進入主題。
安樂卻有些受不住。
和隻見過幾麵,不生不熟的人打交道很痛苦。她剛坐下就後悔答應他了,現在隻想快點結束這個尷尬的場景。
連她自己都沒發現,與夏知禮的見麵次數並不多,甚至前兩次都是在她最窘迫的時候,她卻絲毫沒有想逃避他的想法。
“張先生要跟我聊的事是什麼?”她輕聲問。
“是關於我父母。”張曉涵不再繞彎子,他無奈歎了口氣,“店剛開業不久,他們倆就都查出了阿爾茨海默病……”
安樂一邊吃飯,一邊聽他解釋。
“我是從李姨那聽說安小姐是學醫的,又有過養老院工作的經曆,所以才答應相親。也是想趁機詢問一些關於養老院的事,隻是後來我的行為可能有些欠妥,便沒再好意思開口。”
“……”
安樂微抿了下唇,剛要開口,盤子裡多出一塊肉。
她看向一旁,“謝謝。”
夏知禮慢悠悠收回手,疏懶輕笑,“不客氣。”
全然沒了之前的低氣壓。
安樂並未察覺,所有注意都在張曉涵方才的話上。
思忖片刻,她開口,嗓音依舊柔軟的,卻有些生硬的清冷:“張先生想送父母去養老院?就因為他們得了這病?”
“我也不太想這麼做。”見她可能誤會了,張曉涵忙解釋,“隻是安小姐知道我的工作性質,真的很忙,如果我父母隻是一個人得了,至少還有另一個幫我一起照顧,但他們兩人同時……”
他苦笑:“我真的有點分身乏術。其實我有去看過幾家養老院,但我知道很多事情不能隻看表麵,可惜我沒有醫護朋友,從事養老行業的更不用提,所以才想谘詢一下安小姐的看法。”
安樂被辣椒嗆得咳了幾聲,夏知禮連忙遞水。
咽下去後,安樂才慢慢開口:“我不能給張先生一個可以或不可以的絕對選擇,但我可以以自己看到和經曆到的事給你做一個簡單的分析,最終選擇權還是在你自己手裡。”
見他點頭,她繼續:
“國家老齡化越來越嚴重,而且老年人的基數十分龐大。但坦白來說,我們的養老行業其實還是在起步階段。傳統的養老院如何,相信張先生在身邊或者網上、新聞上也會看到,雖然那都是一些個例,也在慢慢往好的方向發展,但要真做到發達國家相對成熟和完善的養老體係,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我在上學時去過一些養老院做調研,彆說我們這種小城市,哪怕是錦城那種超一線城市,稍微邊緣化的地區發展的也不是很好。”
“如果叔叔阿姨現在病情不是很重的話,至少自理能力還大部分存在,其實我還是建議留在家裡。老年人共有的兩個特點:機能變差和孤獨。前者無法逆轉,但後者也不是想象的找些人陪伴那麼簡單。我在一些行動尚且方便的老年人間做過調查,比起在那裡有人陪伴,他們寧願選擇孤獨地待在家裡。”
“對他們來說,家是一輩子的港灣,離了那裡,哪裡都不是家,焦慮和抑鬱也會隨之而來,甚至加重他們原有的病情。”
“……”
從火鍋店出來,坐上返程公交,安樂望著窗外久久不語。
夏知禮抱著她的書靜靜坐在一旁。
塑料袋摩擦的聲音拉回安樂的注意力,她側臉垂眸看著他腿上的塑料袋,一瓶礦泉水被他拿了出來,擰開遞到她麵前。
“姐姐渴了嗎?”
安樂搖了搖頭,睫羽輕顫,她歉意地垂下眼簾:“不好意思,剛才那人是我的相親對象,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誤會,所以我才——”
“我知道。”夏知禮笑著打斷,“不過我覺得姐姐這個稱呼挺好聽的。”
“……”
安樂在家時獨生子女,同輩裡也是最小的,還沒人管她叫姐呢。
感覺有點彆扭,這是能說的嗎?
她歎了口氣,到底沒說什麼。
落入高樓間的夕陽染紅了半邊天,然後一點點消失在黑暗深處。
一股無力感湧上心頭。
安樂低聲輕歎:“我總想做點什麼去改變一些東西,但到頭來卻發現自己隻是個普通人,一條魚再怎麼樣也躍不過龍門。”
“你可以。”
清朗的嗓音柔和卻堅定地在耳旁響起,安樂愣了愣,扭回頭。
男人朝她粲然一笑,就像那天,救下在公路上無助的她一般,燦爛又溫暖。
薄唇輕動:“隻要是學姐想做的,就一定可以做到。”
公交穿過一排排拔地而起、聳天的高樓,儘頭處,夕陽的餘光驀地灑進車廂,將一切籠入橘紅色的光暈中,宛如生命力在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