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令園。
沈如令甫換了身衣,坐在書桌邊飲了一盞茶,雅間就被人用力推開,他輕抬眉,就見自家三姑娘一臉憤然地走來。
他輕抿茶水,抬眸透過茶水飄起的霧氣看向她清麗的臉龐,雙眸泛起波瀾,像碎了的銅鏡,讓人感到心驚,“沈青靈,進屋敲門的規矩還需父親教你嗎?”
聲音低沉洪亮,含著上位者的威嚴。
沈青靈癟著嘴,走到父親身邊,伸手替他敲敲肩,憤恨地將拳頭攥緊,“父親,今日那人回來了,您怎還在這喝茶呢?”
沈如令未曾開口,隻是垂眸喝茶。
他向來如此,不愛開口,任人都看不清他的心思。
他下朝之後就回屋換了件深藍色深衣,顯下更顯清俊。
明明他這般清俊的人,正室夫人卻是個其貌不揚之人,生出來的三個兒女也僅遺傳了自家母親的寡淡容顏。
唯一容貌出色,傾國傾城的閨女卻被他扔在了揚州府,無人問津,仿佛他未曾有過這樣一位美若天仙的閨女。
誰也不知當年發生了什麼,誰也不知道他的那位姨娘林娘子去了哪裡。
甚至無人知曉沈如令還有個四姑娘,如若不是裴家人和林家有所往來,還不知林姨娘曾為沈如令生了個閨女。
“青靈,爹爹的閨女隻你一個。”
沈如令淡淡開口,聲音冰冷,雙眸淩厲。
沈青靈看不透父親,但她卻因沈如令這句話喜笑顏開,還親自為父親沏起了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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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廂父女情深,溫馨十足,一片靜謐。
麋院內,丫頭們正乾的熱火朝天,冬葵極受這些侍女們的歡迎,一個個都跑來喊她一聲“冬葵妹妹”。
冬葵這丫頭性子極好,在揚州府的時候多虧冬葵這丫頭,沈青枝得以在揚州各郡口碑載道。
故而沈青枝當下看著這群著天青短襖,綠草百褶緞棉裙的侍女們,僅僅隻是隨口問了一嘴,“這是從哪個府上喊來的小娘子們?”
冬葵手上拿著抹布正打算擦沈青枝邊上的桌子,聽聞這話,連忙停下手中的動作,烏黑的眸子染上淡淡的笑意,“咱們這院子後門就通往堤柳街,堤柳街上住著的可是人人敬畏的首輔大人。”
“首輔大人?”沈青枝眼睛眨啊眨,玉手按在冬葵手背上,水眸含著惑意,“可是小將軍的舅舅?”
冬葵點點頭,“正是那位權勢滔天,萬人之上的首輔大人。”
沈青枝按在小丫頭手上的力道忍不住都大了點,她震驚地捂住嘴,黛眉微皺,“冬葵,你實在太大膽了,你不知首輔大人殘暴不仁,暴戾恣睢嗎?他府上的人你怎敢驚動?”
傳聞那位首輔大人長相驚人,凶殘暴戾,得罪他的人通常無一落得好下場。
當年沈青枝隨表妹赴洛陽泛舟,遇一歹人調戲,沒過幾日,她回海陵的路上,就聽聞那廝得罪了來洛陽辦案的首輔大人,下場淒慘至極。
偏生沈青枝就和那位首輔大人住在一個酒樓,那日沈青枝嚇得整晚都不敢入睡,就擔心那位郎君拿一把劍闖入她的客房,將她一刀刎了。
故而冬葵說她的院子通往堤柳街時,沈青枝大驚失色,渾身的血液都在顫抖,她咽了下口水,看著那群動作麻利的丫頭們,皺皺眉,拉了拉冬葵的衣袖,“好冬葵,還是將她們送走吧。”
冬葵挑挑眉,圓潤光滑的臉上滿是戲虐,“姑娘,你放心,首輔大人不在上京,不然借我一百個膽子我也不敢使喚他的人呀!他們府上的大丫鬟是我遠房表姐,我表姐親自給我撥的人,姑娘且放心,無礙的。”
沈青枝這才放下心來,她早已被嚇得大汗淋漓,連忙拿起帕子擦了擦額頭上的香汗。
這群丫頭乾活利索,須臾間,麋院就恢複多年前的潔淨明亮。
清掉一層灰,沈青枝才看清這裡本來的模樣,屋子不大,但小玩意應有儘有,甚至就連檀木梳蓖都被丫鬟們擦得乾乾淨淨放在妝奩上。
時辰一晃到了傍晚,沈府上下仍然未有人來麋院喊沈青枝用膳。
沈青枝如今的情緒已從期望到失望,對父親她也不再奢望得到任何溫暖。
赴京的第一日,沈青枝便被沈如令扔到了偏僻的角落,連一口飯菜都未端來。
沈青枝也自然察覺到沈府上下對自個的不敬,當下她也懶得去和那些人叨叨,她給了冬葵一些銀子讓她上街上去買點膳食。
好在冬葵在首輔大人的府邸已混得如魚得水,頃刻間就有人送來了一桌上好佳肴。
甚至於桌上還有沈青枝愛喝的桃花釀。
她美麗的雙眸亮了亮。
“想不到,今兒個拖首輔大人的福,吃上這麼一頓美味佳肴。”
屋子打掃明亮,窗明幾淨,燭火通明,無人在意的角落此刻溫馨無比。
桌上的菜皆是清一色的淮揚菜,固然沈青枝因為沈家人的態度有些鬱鬱寡歡,但此刻吃上這麼一桌佳肴,她也算是有了些許安慰。
飲了些許酒,腦袋昏昏沉沉的,困意很快襲來,小姑娘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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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陽光明媚,滿屋花香撲鼻。
沈青枝在花香中醒了過來,她揉揉惺忪的睡眼順著花香尋去,就見一簇傲然綻放的刺玫花擱在粉青釉梅瓶裡。
嬌豔欲滴,堪比玫花的美人明眸善睞,紅唇輕揚。
她素來喜愛花卉之香氣,閒來無趣時便磨花粉調香,對花香沈青枝極為敏感。
當下她總覺得屋子裡還彌漫著一股熟悉的清甜,似清蓮、又似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