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的月色比起江南的煙雨濛濛多了份人間煙火氣息,周圍賣糖葫蘆的大嬸正推著木車從她身邊經過,手裡還牽著自家頑皮小兒,訓斥著他不要亂看。
賣糖人的大爺正和身邊的官家小姐細聲說著什麼,那管家小姐連忙笑盈盈地讓身旁的丫頭掏銀子;四月橋下是碧波蕩漾的春風湖,此刻湖麵上飄著一艘木船,船上正載滿了精美的絲織品。
賣糖葫蘆大嬸聲如洪鐘的叫賣聲,官家小姐笑語盈盈暗香去的身影,以及緩緩駛過的木船皆在沈青枝眼中淪為背影。
她的鼻尖隻剩下那股清香淡雅的香氣,她的眼中也隻能裝得下那道墨色頎長身影,這種震撼比起今日見到自家那傳聞中的未來夫婿要震撼許多,她也不知怎的,渾身都酥軟麻麻的,特彆是雙腿,軟弱無力,像一朵堪折的花兒靠在冬葵身上。
她不禁懷疑他身上的香氣是不是軟骨散了。
但礙於那人高高在上,萬人之上的身份,她又嚇得垂下眸子,大抵雙腿泛軟是因著對這人的畏懼。
在冬葵的攙扶下,沈青枝對麵前這人行了禮,輕喚了聲“舅舅。”
這聲舅舅嬌若黃鶯,讓人聽著骨頭都泛起酥意。
“嗯。”男人輕點頭,將手上的糖葫蘆地給她,因著溫柔月色,他身上的冷若冰霜稍稍淡去些,一雙冷眸此刻在煙火的綻放下,也愈發熠熠生輝,“這大嬸家的糖葫蘆做得尚可,嘗嘗看,算是上京的特色。”
沈青枝垂眸看向麵前長指如白瓷般,在煙火下閃著淡淡光澤,薄薄的皮膚下隱約可見脈絡分明的青筋,蓬勃而又有力。
她臉一紅,顫顫巍巍地伸手去拿糖葫蘆,卻是因著緊張,戳了戳男人微微泛寒,精致乾淨的指尖。
倏然,一股麻麻的電流自指尖傳至胸口,再到全身,她甚至覺得腳趾都有些酥酥麻麻之感,頓時整個人像被雷電了似的收回手,紅唇微張,黛眉微顰,不知所措地望向男人,“舅舅,奴家不是有意的。”
上次是跌入他懷中,這次是極其曖昧地戳他手指,愣是誰都覺得她居心不軌。
那雙水汪汪的眸子裡染了霧氣,讓她看起來更顯嬌弱,身上換了一件玉青交領短衫,下搭白裙,頭頂戴著同色頭巾,一幅小廚娘的樣兒,但骨子裡的嬌養氣質卻如何也遮不掉。
偏生她不知自己這幅嬌豔欲滴的樣多誘人垂涎,甫一會兒工夫,就有不下十餘人的目光往這橋上撇來。
甚至有個身著長衫的小郎君蠢蠢欲動,欲上前與這小娘子搭話,但礙於她身旁英俊高挺,沉穩霸氣的男人愣是被旁人拉住了,“張家小子,不要命了?你可知那人是誰?”
那小郎君甩了甩被那人拽過的袖子,眉毛一挑,昂起下巴高傲異常地瞪那人一眼,“那你倒是說說這人是誰?”
“這可是當輔佐朝政首輔大人啊!”人群中不知是誰回答了他的問題,瞬間,這小郎君的臉部倏然漲紅,手心流汗,頭皮發麻,恐懼的冷汗從他額頭淌下。
最可怕的是他僅僅隻聽了那人的名諱,就嚇得屁滾尿流。
橋上拎著糖葫蘆的江聿修聽見有人提及自己的名諱,當即垂眸望去,這一眼冷若冰霜,嚇得本就戰戰兢兢的某人更加魂飛魄散。
“吾有這般可怕嗎?”他輕挑眉頭,明明如此輕佻的舉動被他做得矜貴清冷。
“過來。”他清冷出聲,語氣涼薄,沈青枝知道他是對自己說的,連忙咽了咽口水,抓著冬葵的胳膊往他那邊靠了靠。
“今夜風大,出來做什麼?”
風確實大,特彆是湖畔的風,帶著一絲絲涼意,沈青枝凍得捂嘴輕咳出聲。
下一秒就聞見熟悉好聞的鵝梨果香飄來,而她柔弱妙曼的身軀也被諾大的墨色大氅蓋住了,她抬眸,撞進一雙烏黑深邃的眼眸裡,那雙狹長眼眸清澈明亮,仿佛一眼就能看穿她的心,她驀地將頭低了低,恨不得低到塵埃。
“吾有這般可怕?”他又問了一遍這話,聲音比夜裡的湖水還要涼薄。
沈青枝腦袋搖了搖,抬眸強裝自在地看向他,“首輔大人為我等百姓日夜操勞,我等是懷著敬畏的心麵對大人,大人不必多慮。”
“伶牙俐齒。”江聿修輕扯了下嘴角,“伸手。”
沈青枝幾乎是下意識地將手伸了出來,伸完她自己都嚇了一跳。
現下,知曉首輔大人在此後,橋邊再無一人敢在此,連賣糖葫蘆的大嬸兒都將木車推走了。
四周一片寂靜,勾欄瓦舍的美人們聽聞首輔大人在此後,更是嚇得連門都關上了,更彆談門口的旗幟和燈火,都一股腦滅了。
甫燈火輝煌的長安街,倏然陷入黑暗。
沈青枝突然有些同情這人,或許這就是上位者的悲哀,遭人如此驚恐不安。
不得不說江聿修著實是一好官,甫一上任,就將分散的兵權收複,就連一向動蕩不安的邊關,因著他親自上陣,平息戰亂許久。
國泰民安,風調雨順久了,大抵是這群百姓早已忘記當年每家每戶的壯年郎遠赴戰場的悲哀了。
又是誰阻擋了這些悲哀呢?
他們忘了,是每日每夜為國操勞的江聿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