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五年,季夏時分,暑熱正盛。
坤儀殿,當朝皇後居所。
已是戌正,攸寧照例在殿中召見江都知,聽他上報著後宮的瑣事。
什麼何美人和齊美人發生爭執,齊美人毆傷了餘美人,將何美人的臉劃傷了。
又什麼葉昭容的皇子病了,拂雲閣那邊亂作一團,火急火燎的來請示,請求她急召醫官前去。
最荒唐的還是青鸞閣那位,鬨著要吃嶺南剛上季的荔枝。
她當自己是那位楊貴妃,非鬨著李崇一騎紅塵將那堪堪還在樹上的荔枝給她運到京城來,供她享用!
“貴妃真是孩童心性,都雙十年華的人了,不懂的這其中所耗費的民力錢財嗎?出去告訴青鸞閣的侍女,吾不允,讓她去找陛下鬨去!”
攸寧懶得理那作天作地的溫成月,隻覺得這女人越來越不讓人省心了。
仗著李崇的寵愛,越發的無法無天了,昨個還仗著自己身懷有孕,稱自己身子不適,非要乘她的鳳輦,被她拒絕後,竟紅著眼回去了。
當晚,李崇依然宿在了青鸞閣。
不用想,攸寧都知道那女人肯定告狀了。
這麼些年,溫成月哪次不是這般,一旦哪裡不滿意,就要去李崇那裡撒嬌賣癡,對李崇以外的人就跋扈潑辣,叫人厭煩。
“這……”
“陛下那裡?”
江都知雖然跟隨了這位將門皇後五年,也知曉這位主的雷霆心性,但如此剛直的處理手段,還是讓他有些難辦。
畢竟這皇城的主人還是乾寧殿那位,而溫氏貴妃又是他頭一份的寵愛。
江閻隻是一個內侍官,他可不能與這位開國元勳之家的千金相提並論,若是真將皇後這番不留情麵的話回稟給青鸞閣的侍女,不能把國母怎麼樣,但貴妃之尊,拿他泄泄氣還是可以的。
於是乎,江閻遲疑了一陣,看著羅漢榻上那一身正紅褙子,雍容華貴的姝豔佳人,期待她能庇護他一二。
“陛下那裡江都知不必憂心,就說是吾的意思,有什麼不滿讓陛下來坤儀殿找吾便是。”
攸寧絲毫不在意自己會不會觸怒龍顏,在這四方城中的五年,她早就煩透了這裡的一切,與李崇那朝三暮四的多情君王也沒少吵嘴。
不過是再吵一次罷了,又有什麼打緊,反正隻要她不犯什麼大錯,李崇這人又廢不了她。
“臣知曉了,臣這就出去打發了青鸞閣的人。”
聽到自家主子再次抗下這個重擔,江閻鬆了一口氣,就要躬身退下。
不想這時候攸寧想起了上一茬事,思慮後道:“葉昭容那裡你讓鎖子拿著我的腰牌去尚藥局一趟,加緊遣幾個醫官過來,可千萬彆讓拂雲閣那邊出什麼事!”
想起那葉昭容,攸寧還是念著幾分情誼的,畢竟自她進宮來,那葉心柔就是個柔婉性子,待她也十分恭敬有禮,五年來一直恪守本分,是個宅心仁厚的姑娘。
攸寧與她處的也算是不錯,閒暇時經常在一塊喝茶聊天,也算是她在這皇城裡少有的善意溫存了。
葉昭儀生皇長子,讓久未得子嗣的李崇龍顏大悅,竟出格作出了大赦天下一令,令諫官紛紛皺眉。
但木已成舟,他們也不好說什麼。
皇長子出生後,李崇也是將人當眼珠子疼,可謂是千嬌萬寵,也唯有那青鸞閣的溫貴妃能比了。
然而,也許是福祉太盛,這位皇長子自幼體弱,自出生起,便大病小病不斷,至今已有四年。
想是今早被風一吹,又起了熱,急的他那位敦厚的娘親直掉眼淚。
想來想去,攸寧還是有些不放心,最終還是親自去了一趟拂雲閣,那小娃娃她還是挺喜歡的。
亥初二刻。
在拂雲閣忙活了將近大半個時辰,小皇子的熱終於降了下去,醫官這才抹了把汗告退,攸寧安撫好心焦如焚的葉昭容,也姍姍歸來。
攸寧不敢耽擱,又遣人將那滋事的二位美人帶來,依著錯處罰了,罰了月例,又關了二人三月禁閉,這才了事……
當一切都被處理完畢時,時辰已是亥正一刻,攸寧已經開始困倦了,她一向睡貪睡,無論早晚。
但自打進了這後宮,她極少能像閨閣中那樣肆無忌憚。
說實話,她沒有一刻不再後悔,後悔十六歲那年一個任性便……
“皇後,還沒睡?”
就在攸寧沉浸在悔恨中時,一道溫和的聲音自殿外傳來,熟悉這道聲音的攸寧卻知道,對方應該是前來興師問罪的。
拖著疲憊的身體,攸寧打起精神,端正了儀態迎上去,神色不鹹不淡的看著那緩緩走進來的年輕君王。
“見過陛下。”
微微行了一禮,攸寧自行起了身,迎上年輕帝王那壓抑著火氣的眉眼。
一身月牙白的大袖長袍,腰間係玉革帶,腳蹬黑色刺金軟底長靴,頭上帶著閒時的軟腳襆頭,身形挺拔,清俊溫和。
如今的李崇,過了五年,不再是當年那個被大臣強塞個皇後而頻頻失儀的十八歲的氣盛少年,一舉一動間已然是一位合格的帝王。
隻看長相,無可非議,李崇是個長相出色的男子,當初她也曾被這狗男人純良出色的外表迷惑過,畢竟,誰不喜歡俊俏的夫婿呢?
但五年過來,攸寧隻覺得自己當初被豬油糊了眼。
李崇這樣的多情種,若是能重來一次,送於她她都不會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