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月中報銷日。

公司裡一半以上的員工是銷售，所以，到了這一天，財務虞美人總能收到遠高於平常日子的諂媚笑臉和甜言蜜語。

隻是，這些毫無新意的話已經將她的耳朵磨出了老繭，所以她總能非常堅定地對不合規矩的報銷款項say “NO”!

當然，她也並非全然不通人情。有時候，她會收到某幾位同事貌似隨意送出的小東西，價值並不高，可能是哪家高檔酒店的咖啡券，又或許是某個奢侈品牌的會員內購會邀請函。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於是，對於一些擦邊的報銷款項，虞美人手下鬆一鬆，便是皆大歡喜。

很不幸，蘇桃桃並不在所謂的“某幾位同事”之列，所以，她的報銷款項會被虞美人按照公司規章嚴厲審查。

審就審唄！蘇桃桃自覺從未占過公司一分錢便宜，理直氣壯。

財務室大門緊閉，虞美人在認真核對銷售的報銷單。難得這日大家夥都沒出去跑業務，齊齊聚在辦公室裡，各自捧著電話筒忙個不停，卻依然會忙裡偷閒地往財務室方向瞅了一眼又一眼，生怕被虞美人叫進去跟審犯人似地問七問八。

陸陸續續進去了兩三個銷售，無不是麵無人色地出來。待得遠離了財務室的傳音範圍，這方低聲罵罵咧咧，偷耳細聽，無非是“台巴子的狗腿子”、“摳下這點錢也落不到你錢包裡”之類不痛不癢的話。

蘇桃桃唇角一勾，不為人察地偷偷淺笑，繼續撥電話。而財務室裡，虞美人正拎著蘇桃桃的報銷單子，犀利的目光如X射線般，自報銷單上緩緩掃過，仿佛要看穿這一行行明細後隱藏的秘密。

按照公司的報銷製度，銷售要先到老板楊聰明處拿到簽字，再將簽字後的報銷單提交給財務室。也就是說，但凡提交到虞美人手裡的報銷單，是已經獲得老板認可的支出。楊聰明的摳搜遠近聞名，故而虞美人無需擔心報銷單作假。而她所要做的，則是仔細審核這一筆筆支出的金額是否準確合理。

蘇桃桃的報銷單上清清楚楚地羅列著每一張發票的支出原因，字跡整潔，毫無塗改的痕跡，令虞美人想起蘇桃桃那張素淨白皙的麵孔。

相較於公司其它銷售，蘇桃桃資曆淺，嘴巴也不夠甜，遠不及旁人長袖善舞八麵玲瓏。她似乎從不刻意親近誰，總有種若即若離的氣質。於公司裡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姐大虞美人，蘇桃桃保持著同事間正常的禮貌和尊重，從不像張小莉那樣親親熱熱地尊稱“虞姐”，僅呼之“虞小姐”，語氣平緩清淡，沒有諂媚，更不會如劉金錘那般陰陽怪氣。

虞美人性子高傲，對蘇桃桃談不上喜歡，卻也不討厭。她隻是覺得好奇——這麼一個看上去乾乾淨淨的女孩子，能在銷售這條路上走多久呢？

屢屢經手一些不可明言的支出項目，虞美人對 “暗箱操作”私底下的玩意兒心知肚明。她也見過那些起初單純嬌豔如嫩花苞一樣的女孩子，是如何在貪婪和欲望的召喚下一步步滑向陷阱。灰頭土臉地離開算是好的，及時止損，大不了換個地方重頭來過。而有的，卻要付出不菲的代價——最嚴重的那個，先與客戶勾結虛設買賣合同，後又玩“飛單”手段，想要黑白通吃。隻可惜棋差一著，最終落得個身陷囹圄。

這個圈子就像上覆薄冰的沼澤，小心翼翼固然無錯，可運道才是第一位的——誰也不曉得，腳下的薄冰會在什麼什麼裂開？更不會曉得，當旁邊的人兩腳踩入泥坑時，會不會一把也將自己拽入其中？

虞美人饒有趣味地核查著一張張的報銷單，仿佛在審視銷售們的未來。看似清清白白的單子，或許暗藏欲壑。貪婪總是從一分錢開始，就像細如針尖的蛇信。當一步一步向前走時，貪婪被不斷地放大，最終變作沉重的秤砣，牢牢墜在咽喉處，拖著貪婪者墮入深淵。

這也就是為什麼，每每審查蘇桃桃的報銷單時，虞美人總忍不住揣測：在不可知的未來，這個女孩子會在什麼時候陷入沼澤呢？

眼前的這筆費用，是從展覽中心打車到公司。從金額上看，比正常打車費用要多出將近十元，但考慮到打車的時間段正值高峰期，倒也可以理解。

虞美人記得員工登記手冊上的蘇桃桃的住址，曉得如果從展覽中心一氣打車到那裡，費用起碼要再多出三十多元。所以，兩廂一對比，便曉得蘇桃桃並沒有占公司的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