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流漿之夜後，蘇桃桃心裡記掛著阿悶和阿毛。

儘管事先將帝流漿的消息告訴了他們，可當夜並未如約在石筍山見著他們，難免有些擔心。後來，她撥通了阿悶的電話，阿悶卻支支吾吾地，沒說幾句話就尋了個借口掛了。直至蘇桃桃從建寧市出差回來，她想起此事，再一次撥起電話。

接電話的是阿毛。

電話裡，傳來“咣當”“咣當”的聲音，仿佛是巨大的氣錘聲，又像是鐵軌的震動。背景音又響又嘈雜，還伴著男人的大吼、小孩兒的哭叫，蘇桃桃費了好大的勁兒隻能從阿毛斷斷續續的話語中略猜一二。

“。。。。。。去。。。。。。筍山。。。。。。阿悶。。。。。。好。。。。。。忙。。。。。。”阿毛像是正在吃東西，越發顯得聲音含混不清。

蘇桃桃被電話裡刺耳的噪音震得耳膜發痛，隻得悻悻然掛了電話。可她心裡中覺得怪怪的，卻說不清怪在哪裡。

姚麗麗對新工作的適應性不錯，很快就將因劉金錘驟然離職造成的一團亂麻給理順了。這是個智商高情商也不錯的女孩子，並沒有因著高學曆而額頭角高昂。她很清楚自己的弱項在於毫無工作經驗，所以，她彎得下腰，可以將姿態擺得很低，總是一副客客氣氣求教的模樣。這架勢，總是有誰想欺生，難免有幾分不大好意思。

身為前台，她總是第一個上班。隻不過作為新人，公司大門的鑰匙還不能交在她手裡。每每虞美人走出電梯間，就能看見一個苗條的身影在遠遠的走廊儘頭慢慢踱步，帶著耳機，手中捧著厚厚的英文詞典。

虞美人幾次跟她說不用這麼早來，姚麗麗口頭謝過，可次日依然是第一個出現在公司門口。這令虞美人多少有些尷尬。

於是，她慎重斟酌了兩日後，向老板楊聰明委婉地建議，可以將大門鑰匙轉給姚麗麗保管。

公司大門鑰匙代表著老板的信重，是榮耀的同時也是責任。或許，於虞美人而言，還是個負擔——她必須在正式工作時間開始的半個小時前打開大門。而對於睡眠不足的辛勤打工人，半個小時的晨覺價值非凡。

以虞美人今時今日的地位和資曆，已經不需要一把大門鑰匙來體現其重要性。既然姚麗麗如此積極，她樂得將這個雞肋責任交付出去。

於是，在姚麗麗收到楊聰明交給她的大門鑰匙的次日，眾人就感受到了種種便利。

一進辦公室，飲水機的指示燈已然變成綠色，意味著隨時有燒好的熱水可以泡茶泡咖啡。窗戶半開，積攢了一晚上的黴氣飄散殆儘，清新的晨風讓每個人都精神一振。打印機上已經整整齊齊地裝好了紙張，而前一天打廢了紙則被裁剪成巴掌大的便箋紙，放在前台，供需要的人任意取用。

楊聰明對姚麗麗廢物再利用的舉動大加誇獎，在周會上表示以後在辦公文具采購項目中將便簽紙一項取消。他甚至說要讓台北總部也依此而行——開源節流兩手抓，兩手都要硬！

虞美人撇撇嘴，乾笑道：“姚小姐為公司省錢，老板應該獎勵呀。對伐？”

姚麗麗俏臉微紅，局促地直擺手，“不用不用！真不用！”

“不要客氣呀！我們老板做事很公正公道的，你為公司節流，受獎勵是應該的呀！”筆杆在她修長的指間靈巧地轉來轉去，虞美人似笑非笑地望著姚麗麗，“我們大手大腳慣了，噶一點小毛毛錢也懶得去算計。還是姚小姐精明能乾會來事，曉得積少成多。你不知道，每年公司光在便箋紙上花費的錢，就有兩三千塊，算是巨款啦！喏，你這個法子，不但給公司節省了這筆巨款，還惠及總部。總部人員多，省得更多呀！所以——”她將視線轉向楊聰明，輕飄飄地微微一笑，“老板，是不是這個道理呀？”

姚麗麗低垂著頭，死死盯著裙邊的小碎花，似乎對虞美人的冷嘲暗諷一無所覺。

蘇桃桃聽到坐在一旁的同事喉嚨裡發出“咕咕”的微響，似乎是在竭力忍笑。她不由嘴角一抽。她不由想起自己剛進公司的情形，恍惚間，一絲冷笑淡淡地噙在唇角。

雖然是不同的事不同的人，可彼時的自己是一根筋腦瓜，對這種明讚暗貶的腔調，隻在事後許久才體味出其中的異樣來。

那麼，姚麗麗呢？

對於這位下屬的言行，楊聰明表示自己很大度——好男不跟女鬥，好老板不斤斤計較。他曉得海州女人口舌犀利不饒人，這幾年來，更是鍛煉出了刀槍不入的臉皮。不然怎麼辦呢？要再想找一位如虞美人這般又會做（假）賬又能幫他搞門路貪心還不重的財務，太難了！他好不容易浪裡淘沙遇到了這麼一位，不捧著點兒，能行嗎？

誰叫他隻是個辛苦打拚的小老板呢？如果他是郭半城，財大氣粗，如果有誰敢犯口舌，分分鐘踢出去！這是有錢人的權利！無需理由，不必解釋！

念及此，他暗暗為自己打氣——為了來日成為說一不二沒人敢討價還價的大老板，努力賺錢！加油！

虞美人一拳打出去，卻收獲了個寂寞。

姚麗麗默然不語，隻盯著那仿佛開了鮮花的裙子不抬眼。就是楊聰明，都端著一如既往的笑模樣，如胖菩薩般慈眉善目，恍若未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