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洗手間短暫處理完，又緩了一陣，胃裡總算不那麼難受，張玥檸才強撐著走了出去。

領導們早早就把他們的座位安排好了，張玥檸回到包廂後，發現全場唯一剩下的一個空座還是在程啟鋒身邊。

二人彆扭地相視兩秒，她倒吸一口涼氣。儘管滿心疲憊外加孕期身體不適，但張玥檸麵上還是極力保持了她慣有的冷靜和官方禮貌，在眾人的目光下大大方方走到他跟前落座，還自然地對他微微一笑，仿佛他們是真的和好了一般。

這一舉動對程啟鋒而言是正中下懷，但張玥檸卻兀自在桌子底下悄然握緊了拳頭，同時繃緊的還有一顆搖搖欲墜的心。

換成以前，張玥檸絕對乾不出這等需要演技才能支撐行為的事情。但現在，她是真心希望此前所有的風波都能徹底結束，她也再不想聽到還有什麼顛倒是非的流言蜚語傳出來。

不一會兒，菜是都上齊了，但張玥檸還是沒有胃口，每上來一道菜她都隻嘗一小口便放下筷子，還因為桌上的羊肉煲需要時刻不經意地捂住鼻子。

昨晚婉拒他們的聚餐就怕這一點，結果今天還是沒能逃得過。

不想顯得太過刻意，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要逼著自己多吃一點，結果剛夾了菜往嘴裡塞，張玥檸的手還是因為身體不自主的反應而一次次停住。之後她隻得儘可能地多說話，或者多喝幾杯茶來緩解局促。

這一係列細微動作都被身旁的程啟鋒入了眼，她的餘光也瞄到了他時不時觀察著自己的眼神，但她知道他不會選擇在飯桌上多問什麼，於是也迅速將視線若無其事地偏開來。

整個午餐眾人交談甚歡，張玥檸與程啟鋒也默契地秉承著專業且公私分明的態度，將攀談氣氛拿捏得遊刃有餘，爐火純青。為了不露出破綻，她隻是偶爾遞給他一個僵硬的笑臉，大部分時候她還是裝出看不見他的傲嬌樣。

在場的幾位領導和丹麥隊一行果然沒有任何人發現他倆的異常，倒是孟霖和鄧楠一頓飯吃下來全程精神緊張，聽著那倆人席間毫無感情全是技巧的對話，一字一句的都不得不為他們實實在在地捏著一把汗。

明明不是演員，卻非要攬演員的活。他們的內心一直有一個聲音在祈禱著：隔行如隔山，就祝他們成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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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年自張玥檸開始負責國際培訓任務，便以前奧運冠軍的身份成為《乒乓風雲》雜誌技術專欄的特約撰稿人，每月她都需要輸送一篇與國際或國內推廣培訓相關的論文，另外還需要針對每月的重要賽事，出一篇有關技戰術分析的實事點評。

昨天剛剛依照宋正海的要求把雜誌社的任務稿件修改完畢，今天又要開始著手準備本次丹麥青年隊來京的培訓文章。孟霖和程啟鋒兩人也需一起協作，將男隊每日的賽況數據及工作紀要編寫好發送至張玥檸的郵箱。

傍晚，一天的培訓行程差不多接近尾聲，兩隊的主力隊員在進行最後的切磋，梁鬆與胡波還在場館中央針對場上的賽程和喬雲昊交談著，而程啟鋒和孟霖他們則被李國亮叫到了場館的另一側指導加訓的小隊員。

賽場邊，張玥檸和徐震坐在角落裡各自辦公。張玥檸一心核對著女隊的比賽分析和數據，並未注意到在旁檢查工作紀要的徐震臉色越來越差。

直到徐震雙手抱胸往身後的椅子上一仰，犯愁地歎了聲氣，張玥檸才回頭看了看他。

“怎麼了徐指，哪裡不對嗎？”

“啟鋒和孟霖發過來的日誌問題太多了，數據一堆錯誤不說，用詞也不夠嚴謹，你看看這幾處...”

張玥檸順著徐震手指的方向看向了他的電腦屏幕，鼠標下滑的同時徐震更是越來越不滿：“看看，看看，薛祥這場比賽的比分也能寫錯，他們帶腦子來工作是嫌沉嗎？”

聽徐震幽默的抱怨，張玥檸忍不住笑了笑沒發表意見，安靜地聽他繼續分析。等他語落，張玥檸很快回答：“沒事，他們現在都還沒忙完，我來修改就行，反正到了我這裡以後我都是要一並彙總的。”

“不行，這份總結報告在我看來完全不合格，我需要他們重新核對一遍錄像回放，”徐震調直了身子，厲聲道，“等他們忙完，讓他們自己改，你自己一堆工作都做不完了，沒義務幫他們。”

遠處胡波叫了一聲徐震，正朝他揮手，徐震應聲站了起來，離開座位前又囑咐了張玥檸一句：“這都已經是教練員了，做事還這麼馬虎可不成，他們的問題必須讓他們自己承擔，不能慣著，你也彆給啟鋒開後門啊。把共享文檔發到群裡，艾特他倆。”

“好，知道了徐指。”張玥檸深以為然地附和著點了下頭，並依徐震的意思照做。微信群裡很快收到了孟霖的回應，而程啟鋒卻遲遲沒有給答複。

因為自己手上還有很多未完成的事，張玥檸把消息發出去後便將微信擱置在了一邊，沒有繼續關注群裡的消息。

晚上七點四十，今日的任務圓滿結束，丹麥隊一行也陸續準備離場。

張玥檸還在場邊獨自一人奮筆疾書，偶爾停下來對著空氣冥思苦想，大腦沒有一刻停止運作。直到鄧楠背著挎包走到她麵前，她緩緩抬起目光，才發覺此時場館裡人群漸散。

“你們都結束啦。”張玥檸說著，對著鄧楠露出幾分慵懶的笑意，伸了個懶腰。

看著眼前的這個工作狂依然臉色不佳，鄧楠來到她身邊坐下，細細打量著她。張玥檸被她審視的目光盯得有些彆扭，她先是摸了摸自己的頭發，又摸了摸自己的臉，問道：“看什麼呢，是不是我臉上有什麼東西？”

說著，她還拿起手機屏幕當鏡子觀察了一下自己，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沒東西，但是檸姐，我就是覺得這次見到你感覺有點怪。”鄧楠若有所思地開口道。

張玥檸心裡咯噔一下，撇了撇嘴，把手機擱到了一邊，揚起嘴角敷衍著：“我不還是老樣子啊，哪裡就奇怪了。”

“我也不知道，”鄧楠湊到張玥檸麵前，神秘兮兮的，“就覺得你和以前不大一樣，但具體哪兒不一樣，我又說不上來。”

鄧楠托著下巴，不斷眨著眼睛，像是在腦內努力尋找著合適的形容詞。張玥檸看她那樣，既覺得可愛，自己內心又陣陣發毛，她撩了撩頭發嬉笑兩聲，摟了一下鄧楠的肩膀，關切地轉移了話題：“你今天忙活一天了也累了，趕快回公寓休息。”

“那你呢，還不回家？”

“我也要回去了，最多十分鐘。”

“鋒哥應該也結束了吧，我剛看他一個人回教練組辦公室了，你們差不多可以...”鄧楠下意識地說出這句話，腦中卻很快想到上午兩人演的那一出，神色尷尬地吐了下舌頭，把之後的話儘數吞咽了回去。

這會兒整個場館內已經安靜下來，鄧楠倒是很想借此機會再繼續勸一勸，但她也知道，這兩個人如果真那麼容易聽勸，也就不至於在一場鬨劇結束了這麼久之後拖到今天還在冷戰。

一個生性理智卻慣用逃避與放任來解決問題，一個生性衝動卻自負地不願再作出任何讓步，內耗帶來了太多疲憊和折磨，可兩人寧可讓口不擇言變成蓄意傷害，也不肯再努把力讓這段感情起死回生。他們捍衛自己陣地的態度都太過堅定了，縱使身邊的旁觀者再大聲，也永遠叫不醒裝睡的當局者。

久經沙場的兩人油鹽不進，但好在總歸顧全大局，也都萬分擅長維持虛假的和平。培訓已過兩日，目前看上去進展順利，也一切都很和諧。

思忖良久，鄧楠還是決定暫時放棄規勸。隻有他們自己想通，這道坎才能真正跨過去，她隻願兩人能在之後幾天的相處中慢慢地主動地化解心結。

張玥檸自然也不會接這一茬，隻是微微頷首裝作沒聽見那一句，對著鄧楠溫柔地擠了擠眼睛，“快回去吧，明天見。”

“好，那我就先撤了，你也早點回去，明兒見，檸姐。”

鄧楠起身，臨走之前從背包裡拿出一個紅豆麵包放在張玥檸麵前，“你彆太辛苦，工作這麼長時間了也補充點能量啊。”

張玥檸對著她軟糯一笑：“好嘞，謝謝大楠。”

鄧楠離開後，張玥檸將眼睛微微閉起，往椅背上靠了靠，她現在既疲憊又想笑，“騙人”這件事對她而言確實不輕鬆，她怎麼也沒想到過去三十多年一向真誠待人的自己，如今居然需要在隊友和教練們麵前依靠“騙”甚至是“演”才能蒙混過關，她所說的每一句違心的話和掩藏起的每一個微表情，都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心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