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龍歎了口氣，

“光是‘黑龍’的名號還不夠嗎？”

“不夠，”

亞狼人皺起眉，

“怎麼，你不會想說你連名字都沒有吧？”

“……沒有。”

黑龍聳聳肩，將臉短暫轉過去，

“我早就故意把它忘記了。現在的我誰也不是。”

“——你少騙人。”

“嘛，每人都有點自己的小秘密，不是嗎？”

黑龍甩甩頭，換回了那副漫不經心的笑臉，意味深長地看了亞狼人一眼。一雙漆黑的羽翼破開她的背脊，隨後她全身便恢複了龍身，尾巴狠狠一頓地，法陣便立時將她送出了龍穴。

秘密…麼？

希爾琳垂下眼睛。她突然感到沒來由的煩躁，於是便蹲坐回自己房間的一角，將臉埋進臂彎之間。

她一定會逃離的。一定。

......

騰飛的巨大野獸俯衝而下，精準的將裹了一次性緩降結界的壇子扔到虎人聚居地的廚房門口，而後掠過這片村莊，留下一陣勁風，她能聽見虎人們在身後歡呼，心下隻是稍稍鬆了一口氣：還好沒決定以人身送還壇子，不然一準要被圍起來花費更多時間。

黑龍又想起了那件破破爛爛的披風。她將目光投向西邊，接著低吟一聲，扇動翅膀將龍身抬入雲端，借著高空的氣流向龍穀之外滑翔。

這片用作巢穴的龍穀處於特嵐迪安最靠東邊的那一端，和危險的霞海不過兩天的車程，幾乎全被荒野覆蓋。山穀以西的地域愈加繁華，逐漸被一座座城鎮填滿，那是前往聖山的必經之路，擁有更適宜供文明發展的環境。這些聚居地中距離龍穀最近的是個小鎮，它的坐落之處曾經是個魔塚，至今仍能從土中開采以利齒為主的大量魔物素材，故而得名”刃齒鎮“。

這裡是黑龍時不時會光顧的地方——自然，那是個人類與精靈建造的地方，她這樣的龍族是不該出現在那裡的，不過這些靈長類中大部分人的鼻子遲鈍的很（黑龍時常好奇，他們到底是如何以這樣遲鈍的感知在多種族之間的廝殺裡存活下來的？），隻要稍稍借助魔法就能將自己的身份隱去。

刃齒鎮距離這裡不過半小時左右的飛行旅程，但黑龍為了保險起見，在距離小鎮還有數十公裡時便降落在叢林之中，鑽進了林子裡一個並不起眼的小屋。

十分鐘後，一輛由兩隻傀獸驅動的馬車自木屋後行駛而出；馬夫的位置是一位穿著鬥篷的黑發少女，嘴裡叼著一根麥草，吆喝著向鎮裡進發。布料蹭的她皮膚發癢，她隻好悄悄在背後顯現出一些龍鱗以抵禦這種瘙癢。

小鎮很快便近在眼前，黑龍拿出通行證（她當然不是第一次以這副打扮示人；她至少從十二年前就開始這麼乾了），得到守衛許可後便輕車熟路地將傀獸驅趕到了集市。

沒錯——集市。她自稱“來自南境的交易商”，往車廂裡放了些看上去稀奇古怪，本質上卻不過是能夠量產的魔法雕刻品的小玩意兒，再把幾塊雜糅而成的雜毛獸皮施了點改變光澤與治療風濕的魔法，稱其為“南境療愈毯”，於是鎮上的人便信以為真，紛紛出高價買下這些黑龍十分鐘捏出來的破爛。實際上，黑龍自己從未去過南境，她也知道自己這些小伎倆隻要隨便來個去過南境、或者對魔法稍有研究的人便會立刻拆穿。

不過她相當懷疑這小鎮上有任何人真正在那片遙遠神秘的大陸呆過——儘管自稱去過南境的人總是言之鑿鑿——正如前文所述，這刃齒鎮同龍穀一樣被拋棄在蠻荒的邊緣，真正懂行的人估計再過上半個世紀也遇不上。

嘛，對錢財的渴望總會讓人變得精明且善於斂財，而不幸的是，這樣的渴望從出生起便印在了龍的本能之中。

這次她進入刃齒鎮，不出意料地又大受歡迎。那兩隻木土鑄就的傀獸低垂著馬類的頭，身上掛滿了拿來唬人的貝殼和獸齒，引得小鎮居民紛紛前來圍觀；少女將商品一件件擺放出來後端坐在車廂裡麵，拿著故弄玄虛的調子向人類和精靈們逐一介紹這些擺件的由來（當然，基本全是編造的），而後又擺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端坐在商品中央，腦袋裡悠閒地想著接下來該吃些什麼、又要買什麼。

鎮子南端的土豆燒肉量大好吃，隔壁的燒餅更是一絕，再加上對麵那個可以無限量添飯的東境菜館，至少一頓飽飯是有著落了。

啊——對了，還有小狼的披風。她仔細思索著：這樣棕色的布料放在小狼身上並不好看，顯得陰沉暗啞。她該有件白色的披風——對，就是這樣，和羽毛般雪白的白色披風，配上銀色的、施了法術的輕甲。但清一色的白與銀未免有些單調，也許盔甲的內襯可以是更大膽的顏色——明黃，或者赤紅——

“老板，這是什麼？”

一個年輕人抓起一張毛毯詢問。黑龍看過去：那小夥子是個金色中短發的人類，從氣息判斷約莫23、4的年紀。他帶著麵具，大概是要遮蔽臉上的疤痕，身材高卻清瘦，聲音稚氣未脫，以男性的標準而言要尖了些，像是還沒變聲。

“療愈毯，”她回答，眼睛瞥向那張三個月前染成橘紅的土狼皮毛，聲音莊重而低沉，“由來自南境的熾羽鶴獸的皮毛製成，火元素魔法在毛皮裡長存，具有治療——”

“是嗎？可為什麼，我能看見上麵有著療愈法術的痕跡？”

年輕人相當沒耐心地皺起眉，大聲嚷嚷著打斷了黑龍的話，引得周圍人側目而來。見到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到他身上，他便得意起來，聲音又大了些，

“大家請看——鶴獸的皮毛可不是這樣鬆鬆垮垮，還夾雜著紮人的鬃毛，更不會是這樣可笑的橘紅。她騙了你們——這隻是土狼皮毛罷了！”

“我們憑什麼相信你？”

人群中有人喊道。黑龍趁機眯起眼，仔細打量兩下那年輕人。這時候她才注意到，對方胸口有一隻不起眼的暗色鐵木徽章，徽章上印著一隻銜著橡木枝條的黑色渡鴉。

——糟了！

“就憑我是法——等等，她逃了！”

黑龍絲毫沒有猶豫。她抓起身邊已經鼓起來的錢袋，翻身下了馬車，靈巧地在人群之間穿梭，幾秒鐘便消失在了人們的視線裡。

橡木枝條和黑色渡鴉——前者是最常用的法杖材料，後者是最常見的法師使魔，二者結合在一起，便成為了法師協會的象征。這是個相當兩級分化的組織：其中溫和的鴿派注重於法術與各種族之間的平衡，相信解決衝突高於魔法本身的進步；而鷹派則隻著眼於魔法的鑽研、發展和研究，即便這一過程必將伴隨著血腥的殺戮與活體實驗。

至於龍，作為最重要也是最稀缺的魔法素材，被不少鷹派的家夥虎視眈眈。

真該死，黑龍想，這些家夥未曾踏足這片蠻荒已有許多年頭了，以至於她甚至一時間沒認出來那是法師的徽章。她暫且不清楚這個年輕人是鴿子還是鷹隼，但是和法師牽扯上關係總沒好事——這類人對魔法太過了解，稍有不慎便有敗露真實身份的可能，她可不想讓現在的平靜生活付之一炬。

身後的人群過了數秒才反應過來。他們憤怒的叫喊著，抄起手邊的東西便熙熙攘攘追了過來。黑龍沒回頭。她一頭紮進錯綜複雜的小巷，七拐八拐便甩掉了追兵。這些普通民眾在追蹤方麵太過外行，他們的聲音她在幾百米開外都聽得一清二楚；再加上黑龍對這裡的地形了如指掌，居民們怎麼可能抓得到她？

就是自己的馬車彆想拿回來了。黑龍吸吸鼻子，感到有些惋惜——不是為了那輛老掉牙的車和裡麵裝著的那堆破爛，而是那兩隻拉車的傀獸。龍對最簡單的傀儡魔法都不甚精通，從頭造出一隻傀獸更是天方夜譚，天知道她花了多少力氣才把這兩個家夥從地精黑市上買過來。

這會兒她已經走到了小鎮西端的美食街，撲鼻的食物香氣霎時間便讓她忘卻了方才的不愉快。她按耐住甩尾巴的衝動，走到其中一個店麵前，將一大把硬幣拍在桌子上，

“來五份土豆燒肉——要超大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