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小娘子你看上他了嗎?(2 / 2)

小黑蛇盤在梁上睡覺。

忽然覺得氣息不對,探出腦袋,吐吐蛇信子,主人竟然避開了前邊的所有丫鬟,來到了這裡。

柳嘉禎抬頭看著小黑蛇的眼睛,麵無表情,如在無聲斥它竟然沒有命令,竟爬到了這裡。

他擰眉,越近反噬,這蛇越不受控製。

他抬起手,小黑蛇的動物本能讓它恐懼柳嘉禎,但它還是隻能爬了下去,盤在他手心。

這是夏南箐生活的地方,儘管沒有用心看,但不大的閨房內,隨便掃一眼,所有的都在腦海裡了。除了妝盒,垂穗描花的床榻上,放著換下的,尚未來得及收拾的衣裙,雙織月色長裙一半搭在塌上,一半滑落在地,柔滑如夏南箐正扶跪在那,側臉看著彆處,嬌美動人。

側臉的她含笑地抬頭看著自己,目光放在自己身上。

意識到不是她在看自己,而是潛意識讓她看自己時,柳嘉禎擰緊眉頭。

閉上眼睛,則五官更加敏銳,像進入了花園深處,氣息勾勾纏纏,分不清是她血的香氣,還是她體溫的香氣。

喋血在躥動,柳嘉禎閉上眼睛,摒除所有雜念。

驅趕散開的氣息沒一會又繞了上來,夏南箐烏蓬蓬的頭發靠在他肩膀上,摸著他受傷的地方。

“你這裡,疼不疼?”她輕輕撫摸著問,見他閉眼不語,她伸手拉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貼著溫暖的肌膚,肌膚下流動著芬芳的血液。

柳嘉禎頜骨繃緊,猛地拔步往外走,撥開珠簾,甩動的珠簾將縈繞在他身上的香氣隔開,像他甩開了她的手,夏南箐坐在屋子裡看著他決然的背影,她的目光長時間駐留在他身上,和月色一樣婉轉動人。

夜色漸深,丫鬟進來收起叉竿關窗,冷不丁被立在窗前的一動不動的人影嚇了一跳。

“柳公子!”丫鬟連忙行禮,她心裡非常詫異,她們幾個一直在門口,什麼時候柳公子從外頭進來了?

“小家主呢?”

“大娘子和梅嬤嬤出去了,說去買點登封樓的酒回來去荷塘賞花,去了有段時間,還沒回來。”

柳嘉禎擰眉。

*

大理寺辦案,司馬言非要湊上去親眼見一見死人,他同伴們則嗅到了大理寺不同往日的嚴肅和警戒,感覺此事非同小可,生怕觸到不能觸的東西,勸不動司馬言,則能躲多遠躲多遠。

他同伴們都走了,倒黴了夏南箐。

夏南箐要走,司馬言卻攔著不讓,夏南箐隻好又給他算一卦,說他們還會有下一輩子,才勉強擺脫司馬言。

“她當真化作風和雨陪在了我身邊?”

夏南箐點頭點頭再點頭。

“謝謝你,世上很少人能懂我,我追求的其實非常簡單,我的身份,其實是一種累贅。”司馬言謝過夏南箐,摘下腰上的玉佩,當做謝禮,“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來司馬府找我。”

玉佩被鄭重地放在夏南箐手心裡,夏南箐的表情很克製,眉頭才沒有嫌棄般地抽動。

好不容易熬到司馬言走遠,夏南箐一刻也不能等地將司馬玉佩高高的,遠遠的,丟到了河裡,接著手帕拚命搓手心,好像碰了什麼非常臟的東西。

她有點氣急,想安排幾個人地底下去整一整司馬言出出氣,抱怨著一回頭,撞見了一個人的眼睛。

溫靜,超然,清和……

像擺在廟裡的佛子的眼神。

那雙眼睛令夏南箐一愣,他似乎一直在看自己,好奇她和一個男子在乾什麼,見她看過來,他垂下了腦袋。

夏南箐頗懊惱,因為司馬言,自己又一次失去了儀態,她不該一直把自己困在前世的記憶裡。

那是一個乞丐,坐在一群年老體弱的乞丐中間,看上去十分年輕,二十上下,臉臟得看不清模樣,但是他的眼睛卻不像是一個乞丐的眼神。

有手有腳的,為什麼要做乞丐?

夏南箐冒出這個念頭,對方恰好咳了兩聲,肺氣不足,原來體弱,聽上去不嚴重,應該是受了風寒,沒有根治,幸好年輕,多喝幾副藥就好了,尋個利索的活,便不用當乞丐。

跟小廝要了紙筆,寫了個藥方,藥方上用的都是非常常見的草藥,哪怕沒有錢,也能從山上找到,隨後讓小廝把藥方給乞丐送過去。

“那個人啊,我知道,有人說他是家道中落受不了刺激,腦子出了問題,也有人說他是屢考不中,才瘋的,跟在舉人後頭,來到了真州,精神好的時候,他還能幫周圍人免費寫寫信呢,挺好一個人,可惜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會被打斷腿。”小廝嘀咕道,都是底層人,他說這話的時候,心裡帶著不易覺察的同病相憐的唏噓。

乞丐裡有黑心的乞丐,他們不是乞討為生,而是會觀察新來的乞丐,如果是孤身一人的,就會把他當成自己的私人財產,然後打斷對方的手和腳,讓對方博路人同情討到更多錢。

夏南箐左右看了一眼,果然有一些滑頭的乞丐一直在盯著那個傻乞丐看,那蠢蠢欲動的心思,仿佛已經在商量今晚怎麼動手。

夏南箐暗怒,像他這種受到刺激而瘋的,吃藥,輔以針灸,是能好的,他家裡人也許到處在找他,盼著他回去。

從小廝手裡拿過藥方,她親自過去,小廝笑著躬腰對夏南箐道:“謝謝小娘子,小娘子菩薩在世。”

夏南箐心情複雜地看著衣服洗得發白的小廝:“其實你比他好不到哪裡去,你為什麼想著幫他?”

小廝不好意思道:“我比他好多了,我還有家人哩。我其實也幫不了什麼,他幫我寫了封家書,一封家書找人寫要十個銅板,讀一封,還要十個銅板,我一個月才三十個銅板的月錢,要給家裡過活,沒有田,要攢養老。小娘子看上去能幫到他,如果我這樣都不試著幫一幫,那我就不懂感激,不是人,是畜生。”

樓裡又有人喊小廝,小廝再躬一躬身,飛快地去乾活。

夏南箐忍不住微笑,夏府和祖父想要保護的,就是像他們這樣的人,平凡,樸素,卻閃閃發光。

你問夏府悔嗎?一點都不。

夏南箐再看那個眼睛清明的乞丐,他現在正低著頭,在幫旁邊一個人看手中的簽。

“這是上上簽,福祿雙壽。”年輕乞丐跟旁邊的斷手中年乞丐道。

中年乞丐樂嗬:“我這輩子還能福祿雙壽啊!”

“它說的。”年輕乞丐指指上邊的簽。

中年乞丐把簽寶貝地塞回竹筒裡,讓年輕乞丐也玩一玩,年輕乞丐不想,中年乞丐硬塞給他,他學著剛剛中年乞丐的樣子,晃兩下,掉出個簽,他要去撿,一隻細長纖柔的手指先撿了起來,她蹲在年輕乞丐麵前,郎君打扮的女子,雖未簪花,也如花顏姣美,湊近一些,竟然還有淡淡香味。

中年乞丐呆住了,年輕乞丐卻在看到她的一瞬間微微轉過去了身子,像怕生似地躲著。

中年乞丐當年輕乞丐害羞,替年輕乞丐把簽從小娘子手裡拿過來。

“是上簽。”夏南箐看了一眼道。

年輕乞丐縮著身子不出聲。

“小哥哥你叫什麼名字?”

年輕乞丐不答。

“他沒有名字,他瘋的怎麼記得住,我們叫他小潘。”中年乞丐道。

“小潘?”

“對呀,”難得貌美小娘子和他說話,中年乞丐話閘子一開就停不下來,從年輕乞丐怎麼跟著威風的舉人們的隊伍後邊出現的,怎麼被丟到河裡又爬上了的,怎麼發現他會看信,大家才沒有欺負他之類的。

“他識字是我發現的,我!”中年乞丐用沒斷的那隻手拍拍胸膛。

“小潘這個名字也是我取的,我!”

“為什麼取名小潘?”

“這不有個古時候的人,男的,長得好看,叫潘安,他長得好看,所以叫小潘,他現在臉臟,看不出來。”胖哥捏著小潘的臉,用另一隻手的手肘懟著小潘的臉擦,“擦乾淨給你看!”

瘦瘦的胖哥粗衣布料,手肘勁不小,小潘痛得連連往後躲,夏南箐看得好像是自己的臉被刮得生疼。

“我看見了,看見了,潘安在世也比不過小潘。”

胖哥很得意:“你是看上了小潘要帶他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