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耳揭開杯蓋,黑乎乎的。
“這個是用雨後的泥水、百足蟲的汁液、水蛭的頭和喜蟲眼睛熬製而成,香甜濃鬱,是我家裡上好的吃食。”
蘭耳端起茶杯的手僵硬片刻,又僵硬地將茶杯放了回去。
無司則是麵不改色地喝了一口,隨即讚道:“好茶。”
蘭耳更僵硬了,她瞟了一眼無司,又看了一眼那碗黑乎乎的茶水。所幸白橡的好客之道沒有非得強迫客人喝下他們的濃茶,蘭耳鬆了一口氣。
白橡笑眯眯地問:“二位來找我師父嗎?師父他上月便出門遠遊了,不知道何時才會回來。”
無司側頭:“不在家?”
白橡真誠地點了點頭,誠懇道:“嗯嗯,師父特意叮囑了,若是有客到訪,一定要好好招待。”
還未等無司開口,白橡又開口了,模樣頗有幾分八卦意味:“最近發生了件不得了的事兒,據說地界的那位無司大人醒過來了,不知道二位聽說了沒有啊?”
蘭耳有些奇怪,雖然她也不知道這個小竹居是誰的地盤,但此處並不算十分隱蔽卻無外人進入,應當有一層結界,且看著無司熟門熟路的模樣,怕也不是第一次來,和主人家也應該是熟識才對,這個小修士卻完全不認識無司。
無司表情不變地點頭:“大概聽說了,怎麼了?”
白橡擺擺手:“嗐,這位無司大人可不簡單,他的故事可太精彩了……當年好好的上恒天仙官不做,偏要去盜聖物,結果怎麼著,神仙也沒得做了,這不是白瞎嘛。”說罷,還可惜地歎了口氣。
上恒天是對天界所統轄區域的一個統稱,無司曾經作為南方水神,也就被稱為上恒天仙官。
無司依舊淡然地笑著。
白橡卻還在喋喋不休:“他的離奇事兒簡直八天八夜也說不完……堂堂仙官,甘願自降神格,就為了一個凡人,你說說這不是腦子壞了嘛。”
白橡講起這些事頭頭是道,沒見到一邊的紅衣姑娘已然怒目而視。
“閉嘴!”
蘭耳一聲大吼,白橡嚇得抖了一下。
“……啊?”他懵懵的,似乎是被蘭耳的氣勢嚇住,果真閉了嘴。
蘭耳騰一下站起身,叉腰蹙眉,凶神惡煞,她居高臨下地盯著白橡,惡狠狠地說道:“你師父難道沒有教過你,不要背後議人是非嗎?!”
她又煞氣騰騰地問:“你認識無司嗎?”
白橡莫名往後仰了仰:“唔……不太認識,隻聽說過他……”
蘭耳又開口想要繼續教訓教訓這個長舌的小修士,無司卻輕輕咳了一聲。
蘭耳憤憤地扯了下袖子,重新坐了下去,她瞪了一眼白橡,似乎是在警告他不要再亂說話。
白橡尷尬地撓了撓頭,笑嗬嗬地問:“啊,二位是無司大人的朋友吧?啊哈哈,其實我也不了解,都是聽人說的,二位不願意聽我就不說了、不說了哈哈哈……”
無司安撫地看了一眼蘭耳,接著看向白橡,問道:“我們貿然來此,是有要事希望尊師相助。”
白橡一改方才八卦的模樣,神情正經了許多:“何事?若是方便,不妨說與我,師父不知道何時才能回來,我也許能幫上一二。”
蘭耳看著似乎精神分裂的白橡,十分不信任:“你?你能幫上什麼忙。”
白橡肅然:“雖然我能力有限,不過也是得了師父真傳的,若真是急事,怕是不好等師父回來了。”
無司沉吟了一會,將枯影一案的細節詳細告知了白橡。
白橡聽完臉色更加凝重:“這種怪物……是第一個嗎?”
無司皺了皺眉,“應當是吧。”
白橡點了點頭:“好,我會幫您想辦法的,十天之後,無論有沒有結果,我都會通知您。”
無司頷首:“那便多謝了。”
白橡一掃嚴肅的表情,立刻笑嘻嘻道:“不客氣,無司大人。”
無司:“……”
蘭耳:“……”
白橡:“……”
“呃,”白橡收了笑,看著比之前更尷尬了些,還有些唯唯諾諾,“那個,哈哈,無司大人氣度不凡,我也是眼拙,哈哈……這不,才認出是無司大人親臨……”
他馬上又自己化解尷尬,將熱情地目光投向對他並不友善的蘭耳:“那想必這就是蘭耳姑娘吧?果然聞名不如一見,真是三界響當當的美人呀。”
蘭耳不吃這一套,隻是皮笑肉不笑地齜了齜牙:“謬讚了。”
無司則是無奈地搖搖頭:“我與你師父是多年相交,不必在意。”
不必在意什麼,白橡自然清楚,當著人家正主的麵說三道四,一般人哪裡忍得了。
無司這麼大度,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白橡此刻終於正色:“無司大人,實在抱歉,方才太冒犯了。”
他咳了兩聲,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模樣:“嗯……還有,這茶水其實是葛穀草、修顏花、芙蕖池水澆灌而成的玉蘭果泡成的,不是那些臟東西……”
無司搖頭笑了笑,問道:“與你師父學的吧?”
白橡老實點頭。
蘭耳撇嘴。
這什麼師父啊,教的都是些啥。
白橡說道:“師父一聽聞無司大人醒來,就離開了桃巫山,說要去取一味藥,是三百年前受人之托要交給無司大人的,不過大人閉門修行了三百年,師父也就一直沒有去取那藥。”
“師父也確實叮囑了我,無司大人若是來此,一定是有要事,屆時要全力相助。”
無司勾起嘴角:“他是這麼說的?”
白橡撓了撓頭:“師父說話不中聽,不過就是這麼個意思。”
“沉覺何時收你為徒的?”
蘭耳聽到這個名字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沉覺,無司的師弟,不過很早便因故離開了師門,聽說後來祖神淨允並不承認有這個徒弟。這兩師兄弟倒是有些相似,都是離經叛道的主。
祖神淨允也是倒黴,身為古老天神中最年輕也留存最久的那一批,他可謂是受三界敬仰,什麼天帝妖王,見了他都得低一頭……不,低好幾頭……不不,都不能輕易見得到,可就是如此讓人仰望的祖神,晚年卻偏偏收了好幾個不省心的徒弟。
“大約快兩百年了。”
“此處隻有你一人麼?”
“幾個師兄師姐前段時間也下山去了,桃巫山近來十分吵鬨,不宜修行,他們便留我看家,然後結伴遊學去了。”
蘭耳好奇道:“你一個人不孤單嗎?”
白橡笑笑搖頭:“師父教我的第一課,便是孤獨常伴吾身,懂得排憂才是上上大策。”
但他馬上又換了副笑嘻嘻的麵孔:“當然也孤獨,所以今天見到了人,才特彆開心了些。”
蘭耳腹誹,哪裡是開心,是故意捉弄他們尋開心才對吧。
白橡不經意地看向無司腰間的妖刀,摸了摸下巴:“這是傳說中的妖刀?”
“傳說?”
“無司大人的妖刀,天下有幾人不知呢。”白橡似乎對妖刀十分感興趣,“不過百聞不如一見,上古妖刀就是上古妖刀,著實是勝過許多靈器。”
無司笑眯眯道:“說來聽聽。”
白橡看上去小小年紀,卻好似是這方麵的行家。
“若是沒看錯,彭戟刀身上的花紋並非普通的刀紋,
而是源於昆侖山一脈的圖騰,應當是把傳世寶器,能在無司大人手中揚名,令人稱羨。”
無司仔細看了看妖刀的紋路,有些訝異:“昆侖山?”
這他倒是真不知情,師父將這把刀給他時,隻說了一句:此刀有靈,能鎮邪魅,要好生善待。從未提起昆侖山,但妖刀若是與昆侖山有關,又為何會到師父手中還傳給了他呢?
無司按下心中疑惑,隻是詢問白橡道:“能確定這是昆侖山的圖騰嗎?可知是哪一脈?”
白橡搖搖頭:“我對昆侖山了解不深,昆侖山眾多脈係,不好辨彆,但圖騰是沒錯的,師父數十年前曾帶我去昆侖山一帶居住過一陣子,那裡的圖騰有一個特點,便是都以一隻神獸為主,通身雪白,形如麒麟但頭生兩角,無司大人可仔細看看彭戟,刀身上是否有類似的紋路。”
蘭耳湊過來看,無司也仔細撫摸著妖刀。
彭戟修長的刀身上雕刻著古樸的紋路,泛著細碎的光。那些紋路是一段一段的線條,像一幅破碎的畫,若是將它們連接起來,就能看見如同白橡所說的神獸圖騰的大概輪廓——不過隻有一半的圖案,所以並不明顯,這也是為什麼無司一直未曾注意過妖刀上的花紋。
白日裡那道被擊打而成的裂痕將那半個圖騰從中劈開,於是更難辨認了。而白橡卻能一眼看出……不愧是沉覺的徒弟。
看來找他幫忙是沒錯的。
白橡也注意到了那道細小卻突兀的裂痕,問道:“這傷痕是不久前才有的吧?”
“嗯,就在我們來小竹居前。”
白橡點點頭,也不多問,隻是說:“這傷痕不重,卻可能會傷到其中的刀靈。”
“有何辦法能補救嗎?”無司皺眉。
白橡想了想,搖頭:“這種自然生成的刀靈都是依賴天地自然靈力的,主人為了刀靈能更快成形,是可以帶著刀靈一起修煉的,但若是刀受傷,隻能修補刀身,卻沒辦法直接治療刀靈。”
一般的器靈都生於器物本身的空間內,與器物是一個整體,也是器物的內核,除了用某些陰邪的術法能將器靈禁錮,器靈都是不受任何外界法術影響的。但也正是由於汲取天地靈氣而生,器靈的恢複能力也是很強的。
“所以不需要太擔心,畢竟這種小傷口對於彭戟這樣的妖刀而言,恢複是很輕鬆的。”白橡解釋道。
無司放下心來,“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