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楊紹提著酒來找陸聿喝酒。
夜色漸深,燭火朦朧。
二人都有些微醺後,就靠在案邊閒聊,酒瓶散落一地。
“追到魏郡就沒線索了嗎?”
陸聿揉揉眉心,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所以,還是沒找到那孩子啊。”楊紹眉峰微蹙,又問道:“這件事,芝芝知道嗎?”
陸聿按在眉心的手指一頓,疲憊地閉了閉眼,“不知道。”
“你還是得找機會告訴她這件事,讓她有個心理準備。”楊紹心緒複雜,歎道:“真正的陸明錦可能沒有死,這也是和她有關的事。”
陸聿默然不語。
前不久,陸鑒遇刺了。
刺客沒能傷了他,反倒為他所傷,隻是刺客被砍傷後,露出了身上的胎記,陸鑒見之大驚,立刻收手,刺客趁機逃走。
陸聿才從父親口中知道,原來他真正的妹妹根本沒有死,而是出生後就被人給偷走了。
母親是因為女兒丟了才大受打擊,陸鑒為了安撫公主,才把明錦抱養回來,哄她說孩子已經找回來了。
這麼多年來,陸鑒一直沒有放棄尋找親生女兒的下落,卻始終一無所獲,直至那一夜遇刺,才終於有了線索。
陸聿不知道,陸明錦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世?如果知道的話,為何要弑父?
她突然現身,又迅速離去,到底是想做什麼?
“這麼多年了,那孩子突然出現,若是真的找到了,陸氏要怎麼麵對她呢?”
楊紹提醒著他,“以後,你又要如何麵對芝芝呢?”
陸聿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語氣沒有什麼情緒,“她自己說不要給我做妹妹的。”
楊紹耐心勸道:“芝芝那時候還那麼小,小孩子任性的話,怎麼能當真呢?你怎麼也跟小孩子一樣較上勁兒了?”
又接著提醒道:“何況,如果真正的陸明錦是回來報仇的,那她很可能會對換走她人生的芝芝不利。”
陸聿低著頭,眸中暗流湧動,“我會把她找回來的,無論她是不是我的妹妹,我都會找到她。”
楊紹沉默著,刺殺陸鑒的刺客,是前幾年橫空出世的一個神秘殺手——魏長風。
他每次出沒都戴著一個羅刹鬼麵,暗殺了很多貪贓枉法,欺壓百姓的胡人勳貴。
若魏長風真是陸明錦,那她一出生就被人偷走,訓練成殺手,還險些釀成弑父的大過,可能早就養歪了。
即便找回來,也是陸氏的禁忌,她殺了那麼多勳貴,絕不可能再憑借陸氏嫡女的身份,登上皇後之位。
倒是芝芝……
他又問陸聿,“那芝芝呢?你跟陸明錦除了血緣,再無半分關係,芝芝才是跟你朝夕相處,一起生活了十二年的妹妹,你就真的不認她了?”
陸聿沉默。
楊紹看著他那模樣,手掌微微握了握。
燈火劈啪炸開,火苗無聲閃爍。
猶豫了片刻後,楊紹鼓起勇氣道:“宣明,我想跟你商量個事兒。”
“說。”
楊紹一字一句道:“我想追求芝芝。”
陸聿聞言詫異,眉峰微蹙,眼神疑惑。
“你什麼時候喜歡上芝芝了?”
以前從來沒見他有過這個心思啊?
“芝芝那麼漂亮,那麼可愛,怎麼會有人不喜歡啊?”
楊紹淡淡笑了笑,“以前,她是陸氏嫡女,是要做皇後的,所以克製了非分之念。現在總歸沒關係了,我也可以大膽的喜歡她、追求她了。”
——沒關係了。
聽到這幾個字,陸聿心裡突然一揪,無言以對。
“芝芝吃了那麼多苦,糟了那麼多罪,既然她已經不是陸氏女,你也不認她是妹妹了,以後,就讓我來照顧她,保護她。”
陸聿握著酒杯的手指微微緊了緊。
“芝芝是漢女,嫁到我們漢人世家是最合適的,而且,你對我也算知根知底不是嗎?”
陸聿默不作聲。
楊紹眼睛明亮,語氣鄭重,“我們是最好的兄弟,芝芝又是你的妹妹,所以在追求她之前,我想先征求你的同意。”
陸聿低著頭,昏暗的光線下,看不清他臉上的情緒,“那我不同意,你就會放棄嗎?”
楊紹怔了一下,笑道:“當然不會,芝芝又不是待價而沽的商品,你就算是哥哥,也不能決定她的終生。”
陸聿再度沉默。
“反正話我已經帶給你了,你不說話,我就當你是默許了?”
陸聿麵無表情,端起案上的酒杯,一飲而儘。
*
清露晨流,新桐初引。
第二天一早,陸聿醒來時,就看見小女郎乖巧地趴在他床前,雙手托腮,黑亮的眼睛滴溜溜看著他。
他閉了閉眼,又睜開,她還在,不是夢。
“哥哥,還難受嗎?”
小女郎微涼的手指覆上他的額頭,聲調柔軟、溫柔。
就算跟楊二哥敘舊,也不至於喝那麼多酒啊,喝的爛醉如泥,得多難受啊。
陸聿看著她,她總是這樣沒心沒肺,似乎沒有什麼會讓她難受。
他自嘲一笑,準備起身。
小女郎卻突然握住他的手——
“哥哥,我錯了。”
陸聿眼神一動。
……
明錦被貶朔州後,是在一個夏日的午後,被賀雲珠找到的。
賀雲珠跟她說了很多陸聿的事。
那時她才知道,原來她被關押廷尉那段日子,哥哥並沒有放棄她,他為了她,跪在太後宮門前求了三天三夜,昏倒在一個雨夜。
他為她孤身獨闖廷尉,一人麵對禁軍千軍萬馬的阻擋,受了很重的傷。太後把她從廷尉放出來的時候,哥哥還在床上昏迷。
她離京那一天,陸聿得到消息後,還不顧勸阻,強撐著下床,拖著傷體來挽留她。
他在雨中追了她一路,傷勢惡化,大病了一場,險些丟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