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太後繼續撥動著手中的佛珠,語氣涼薄,“崔允雖是我的心腹,可他畢竟是漢人,推動漢化,我亦冒著十分風險,我重用他,但也需要他送一個崔氏女入宮為質,以示忠心。”
陸太後頓了一下,“明錦是我們陸氏養大的孩子,知根知底,是最好的人選。”
陸聿冷笑,“那崔允怎麼不讓自己的女兒入宮?”
崔允這個老狐狸,心裡很清楚女兒入宮是什麼下場,他不忍親生女兒入宮,就想推族女入宮送死。
當年國史獄案,漢人世家幾遭滅頂之災,崔允都能全身而退,手腕城府可見一斑。
明錦根本不知道陸太後召她回京的真實目的,若陸太後一開始就挑明讓她入宮為妃,明錦不但不會回京,恐怕還會聯手賀雲珠,鼓動本就蠢蠢欲動的六鎮造反,向朝廷施壓。
陸聿本以為陸太後是因為崔允的緣故,要重用博陵崔氏,才給崔晟升官,沒想到還有這樣的隱情。
竟然瞞的這麼緊,連他也騙過去了。
陸太後眉梢一揚,“我隻要博陵崔氏女入宮,是誰的女兒無所謂。”
“我絕不會讓她入宮!”
陸聿目光堅定,語氣冰冷而決絕。
陸太後看了他一會兒,忽而笑了一下,語調帶著幾分嘲弄,一字一句提醒他。
“如果我非要讓她入宮,難道,你還要再跪上三天三夜來求我嗎?”
陸聿猛然抬起頭,往事如流水般從眼前一閃而過,腦中乍然浮現出小女郎當年離開時的決絕模樣。
——你根本反抗不了太後,你根本保護不了我。
他看著陸太後那波瀾不驚的神色,卻是脊背惡寒,如墜冰窟。
“你不是說,從此以後,再也不求我了嗎?”
陸聿一言不發,雙目緊盯著上座的女人,雙拳緊握。
陸太後微直起身子,對上他的眼神——
“那就讓自己強大到可以反抗我、超越我,孩子,我會以你為榮。”
*
金烏西墜,宮城蒼涼。
陸聿快步行走在宮城的青石板路上,夕陽給他身上籠罩了一層暗涼之色,留給冰冷的宮城一個孤絕的背影。
他一路揚鞭縱馬,疾馳回府,思緒萬分。
他原先就一直在懷疑,明錦身世這樣的重要秘密,父親怎麼可能一直瞞著太後?
也許在明錦身世大白於天下之前,太後就已經知曉她的身世了,她故意裝做不知情,就是為了以明錦的身世為把柄,來打擊崔氏,讓崔氏死心塌地的供她驅使。
也許當年太後就沒想殺了明錦,不過是想以此恐嚇她,讓明錦永遠對她心存畏懼,任她擺布。
如今,讓明錦入宮,給陸麗華借腹生子,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陸聿迅速返回了家中。
廊簷下,明錦沿著回廊踱步,晚霞給她身上披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芒。
小女郎對哥哥翹首以盼。
陸聿風塵仆仆而回,明錦立刻歡喜地迎了上去。
“哥哥,你怎麼現在才回來啊?”
陸聿看了她一眼,道:“你一直在等我?吃過飯了嗎?”
明錦回想著那道美味的蒸肫,笑道:“吃過了,哥哥,我一直在等你回來,想著跟你說一聲再走。”
“走?”陸聿眉峰一蹙,“去哪兒?”
“回家。”小女郎天真笑著,“昨夜哥哥收留我一晚,我已經很感激了,現在我也該回去了。”
初來京城,鋪子的生意,房子的修繕,都需要她去張羅,本來她一早就想走的,可思來想去,還是覺得應該當麵跟哥哥道個彆。
陸聿眼神一動,目光看向一旁的李媼。
李媼也是一臉愁色,她都勸了一天了,想讓小姐留下來,可小姐堅持要走,到底現在不是親兄妹了,小姐才有心避嫌吧。
陸聿麵色陰沉,他好吃好喝的養著她,她就隻惦記著那個家徒四壁,還漏風的家?
那幾間破草屋有什麼好回的?
此刻,他突然克製不住地湧起一個卑鄙的念頭,想讓人立刻去把她家那幾間破草屋給推平了,看她還能去哪兒!
他冷冷問她,“你家那幾間破草屋還能住人嗎?”
明錦哽住,子不嫌家貧,爹爹的房子再破那也是她的家,平南王府再富也已經不是她的家了,自己的家怎麼就不能住了?
她剛欲反駁,陸聿先打斷了她。
“我會找人給你們修繕房子,這之前,你就在這兒住著,哪兒都不許去。”
明錦呆了一呆,看著他那依舊冰冷的神色,心底卻淌過一絲暖流,嘴角微揚了起來。
原來他是想讓她留下來。
她垂下了眼,回想著昨日的點滴,能夠祭拜阿娘,得到寬恕,她已經知足了,現在他們已經是兩個世界的人了,她沒有再留下的道理。
“我知道哥哥不嫌棄我,還當我是妹妹,可我剛回京城,要忙的事情很多,而且我們已經……”
陸聿眼神驟然一沉,冷冷打斷她的話鋒。
“閉嘴。”
他的語氣淩厲,明錦嚇了一跳,立刻繃緊嘴,把剩下的話咽了回去。
他好像有些生氣了。
陸聿直接無視她而過,走出幾步後,又轉頭看向她,沉聲提醒道——
“還有,這段時間無論誰來找你,都彆跟他們走,尤其是宮裡的人。”
“宮裡”那兩個字,他咬的尤其重。
明錦心裡一咯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