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蘇十月,上學去 蘇媛:有錢,但我……(1 / 2)

蘇十月高考結束之後的那個暑假,和同學出門浪了一晚上,自行車騎進大院裡的時候已經是平常晚自習下課的時間了。蘇十月抬頭,一眼就看到幾座飽經風霜的小樓之一的三層窗口,暖暖的白色燈光傾瀉而出——這是她每天晚上回家時,在燈光昏暗的小巷儘頭最大的期盼。

蘇十月和蘇媛的住在一個舊單位的職工宿舍,租的房。蘇媛挑的地段很好,有後來開發起來的繁華街區,附近還有不少學校,蘇十月從小學到高中上下學都很方便。但有一點不好,就是太舊了些。在蘇十月小時候的記憶裡,這一片很早就說要拆了建高樓大廈,紅紅的“拆”字當時都打在了大院的磚牆上,最後卻不了了之了。周圍的鋼筋水泥一座座拔地而起,這塊舊職工宿舍的大院顯得渺小又紮眼。市政管理部門就像忽視了這小小一方院子,沒再說要拆遷,公共設施也沒人來檢修,路邊的燈泡總是吊著一口氣,好像下一刻就要壽終正寢了一樣,為這裡的住戶照亮回家的路。

這讓蘇十月每天晚上回家都很害怕,昏暗的燈光、狹小的巷子,是小說裡各種靈異事件最喜歡的舞台,她豐富的想象力總是無法控製地腦補各種危險,在擔憂的同時還隱隱有些期待。不過直到蘇十月高三畢業,中二少女腦子裡奇奇怪怪的想象都沒有出現,她就這樣普普通通平平安安地長到了十八歲。

“我回來啦!”蘇十月把書包甩在沙發上,邊換鞋邊衝著廚房喊,“蘇媛,今晚的宵夜是什麼呀!晚上玩得好累,我覺得我需要再吃一點東西…”

“快好了你等一下。”廚房裡傳出平靜而有力的女聲,字字落到蘇十月耳裡,清清楚楚。

蘇十月在洗手間裡洗著手,忽然水龍頭“噗噗”地噴出幾口水,再沒了動靜。蘇十月重重地拍了幾下,水龍頭才半死不活的流出一股細細的水流。

一股香氣便飄了進來,她急吼吼的擦乾手,噔噔噔地跑到了餐廳。

夜宵其實就是一碗用中午剩下的雞湯燙過的麵線糊,點綴上幾根青菜,清淡不油膩,從碗裡氤氳開的熱氣給人一種心安的感覺。

蘇十月顧不上燙,夾起一筷子狠狠地吹了幾口就開始吸溜吸溜。蘇媛就坐在對麵,默默地看著她吃。

雖然曾經有很多關於這一方小院的想象,但現實是這裡確實是年久失修,供水供電常常出問題。加上現在蘇十月也畢業了,“學區房”的優勢也沒那麼重要了。

蘇十月想了想,抬起頭,嘴裡鼓鼓囊囊的,問:“蘇媛,水龍頭又壞了……我們要不要考慮搬家啊?反正我也畢業了,上學通勤距離的問題也不用考慮了。”

蘇媛的眼睛很黑,黑得看不清她的情緒,卻能從裡麵映出蘇十月渴望的眼神。她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蹦出三個字:“不能搬。”

蘇十月差點被一口剛要咽下去的食物噎著,她順了順氣,問:“為什麼呀?你之前不是說不搬是為了我上學方便嗎?”

蘇媛歪了歪腦袋,好像在回憶自己是不是說過這句話,良久才回答:“我的原話應該是,這裡你上學也方便,沒有說不搬是因為你上學方便。”

蘇十月知道蘇媛的腦回路挺直的,你問什麼她就老老實實回答你字麵上的意思,不了解她的人還以為她是故意與人為難。蘇十月習慣了蘇媛的表達方式,於是就順著她的意思問:“那不搬家的原因是什麼呢?”

蘇媛再次陷入了沉默。

熟悉的場景。蘇十月笑了笑,知道這個問題還是得不到答案。過去也不是沒有這麼直接地問出這個問題,每次的結果都是蘇媛無儘的沉默。

其實蘇媛對於蘇十月而言是一個充滿了謎團的人。蘇媛閒的時候一連好幾個月都在家,蘇十月每次放學回來都有熱騰騰的飯菜吃,周末還可以帶著她去附近的江濱公園散步。蘇媛忙的時候行蹤就變得神秘莫測了起來,一連好幾周蘇十月都要自己解決吃飯問題。好在她有一群善良的鄰居,總會在蘇媛不在家的時候給她送飯來,樓上的小胡姐姐,對門的阿花阿姨,隔壁樓的李奶奶,看門的張大爺,風風火火的小何哥哥……某種程度上說,她也是吃百家飯長大的孩子。

蘇十月也不是沒好奇過蘇媛的工作,但蘇媛從來不回答。可是她不會轉移話題,不會撒謊,隻是沉默。

除此之外,蘇媛在情感方麵也顯得格外遲鈍。蘇十月小時候在大院裡玩的時候不小心摔倒,膝蓋上蹭破好大一塊皮,疼得哇哇大哭。蘇媛知道了趕過來,也不安慰她,隻是輕輕吹了兩下傷口,一下就把蘇十月抱了起來,帶回家上藥。全程小十月的哭聲響徹整個大院,蘇媛也沒說一句話,既不凶她,也不哄她。

蘇媛上藥的手法倒是嫻熟且溫柔,隻是上好藥了小十月還在哭,蘇媛就顯得無措起來。後來還是對門的阿花阿姨帶著糖果上門來哄著,小十月的情緒才逐漸平複上來。

哭累了的小十月躺在床上沉沉睡去,迷迷糊糊之間就聽見她那笨拙的媽問:“為什麼藥上好了她還在哭呢?”

青春期女孩兒的一些敏感心緒蘇媛很少察覺得到。

蘇十月初中的時候偶然得知自己不是蘇媛親生的,又因為蘇媛總是對她瞞這瞞那兒,有時候長時間不著家,開始單方麵冷落蘇媛了。直到很久以後的一個周末,小胡姐姐來找她玩的時候不經意地小聲問的“你是不是在和你媽媽生氣啊”,被蘇媛偶然聽到了,蘇媛才意識到蘇十月這段時間確實對她有點冷淡。可蘇媛不理解蘇十月為什麼生氣,也不理解生氣的外在表現隻是簡單地不理人,於是湊上去問:“原來你在生氣嗎?”結果搞得蘇十月更生氣了。小胡姐姐隻好趴在蘇媛耳邊小聲解釋:“她是因為你很少陪她生悶氣,少女的心思很敏感的,要多多關注呀……”

在那之後,小胡姐姐的工作突然變得忙碌了起來,不能經常來看她了,而蘇媛反而變得格外清閒,天天都在家“陪”蘇十月。吃飯睡覺寫作業,蘇媛都儘可能地和蘇十月待在同一個空間,這讓蘇十月想看點小說,寫點日記,想點害羞的事情的時候,都覺得有點不自在。雖然蘇媛一言不發,也和自己保持了一定距離,但蘇十月總有種自己的想法被偷窺了的感覺。

最後她實在忍無可忍,對蘇媛大發了一頓脾氣:“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在想什麼啊?你什麼都不告訴我!也從來沒有真正關心過我!你現在這樣天天的盯著我算什麼陪伴啊!給我留點私人空間吧!”蘇十月衝著蘇媛大鬨了一場,蘇媛不回嘴,隻是沉默地聽著,搞得蘇十月以為自己說話太重讓蘇媛難過了,也沒脾氣了,放緩了語氣認真地向蘇媛表達了自己的想法和情緒。

談話結束後,蘇媛非常誠懇地看著蘇十月,說:“對不起。”

事實證明,坦誠平等的交流能夠促進母女關係。

雖然基本是蘇十月單方麵輸出啦……

總之,在蘇媛和友好可愛鄰居們的照料下,蘇十月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被養到了十八歲,長成了一個正直善良活潑開朗的女孩。

腦海裡的閃回結束,蘇十月的思緒重新回到搬家問題上,她不打算追問下去,嘗試再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你看啊,水龍頭動不動就壞,半年能停三次電。我上了大學半年才回來一次倒也無所謂,但你天天住這兒多麻煩啊,咱家經濟條件也不算太差,在郊區再租一套新一點的房子也不是租不起吧……”

“不麻煩。”蘇媛頓了頓,“有錢,但我不麻煩。”

蘇媛就是這樣,一句話就能把人噎得啞口無言。蘇十月深吸一口氣,不打算就這個問題再進行溝通,再聊下去隻會給自己換來一肚子氣。她起身,收了碗筷去廚房洗碗。

不過想想,如果搬了家,離開小胡姐姐、小何哥哥、阿花阿姨、李奶奶和張大爺他們,其實還是挺舍不得的。這樣想著,蘇十月的心情又好了起來,邊洗碗邊吹起了輕快的口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