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開 “哢噠”。一切由暗即明,熒幕閃……(2 / 2)

病案本 肉包不吃肉 5765 字 10個月前

他便從書包裡拿給她看,紙頁很薄,捧在手中仿佛沒有重量。

她逐字逐句地讀完了,是一首很繾綣的愛情詩,滾燙熱烈,卻小心翼翼,她曾看過很多大師寫過的愛意。從古人的“何時倚虛幌,雙照淚痕乾。”到今天的“我的眼睛更好看,因為我眼裡有你”,但這一刻,好像都不及少年捧出來的這一頁紙。

他什麼也沒有說破,仿佛說破了也是一種韻律的缺失。

少年是個詩人,知道失了詩意,地位懸殊的愛情,也就隻剩下難堪。

“是留給您的紀念。”

醜陋的麵龐和正常的麵龐都寫著溫柔。

“對不起,老師,我實在買不起什麼禮物送給你。”

“沒什麼比這個更好了。”她背過身,壓著哽咽,“你、你吃些東西吧,我去給你找茶點。”

借著翻箱倒櫃,控製住自己的情緒,謝老師拿了一罐奶油曲奇放到茶幾上。

少年禮貌地謝過了,在謝老師的注視下,終於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茶杯,卻縮回手,輕輕地:“好燙。”

她碰了碰:“怎會?溫的。”

但還是給他回去添了些冷水。

少年就著最愛吃的餅乾,一點一點地喝了起來。

吃完喝完,夜還長。

他說:“老師,我能在你這裡再看一會兒書嗎?”

“當然可以。”

少年又笑,有些無奈:“都要走了,最後還這麼麻煩您。”

“沒事,你多留一會兒都可以……對了,你回去之後,再給我一個地址吧,我把看到的好書都寄你一份去。你這麼聰明,其實哪怕是自學……也不會差到哪裡去的。”謝老師隻能聊作安慰,“有任何需要幫忙的地方,都可以微信上找我。”

少年望著她:“謝謝。”

頓了頓。

“要是每個人都像你這樣,那或許就……”

他低下頭,沒有再說下去。

她宿舍裡最多的就是書,因著他容貌醜陋,病態裸露,每次去到圖書館都是焦點,她便請他到教工宿舍來,把自己的藏書借給他閱讀。

少年就這樣在教工宿舍內讀了一整夜的書,好像要靠這一夜,就把這些文字全部帶回他的故鄉。

他很少有這麼自我的時候,從前他不會留到太晚,總擔心自己會打擾到老師正常的作息。但今天是個例外。

謝老師沒有怪他這最後的任性,隻是她陪著他熬到後半夜,確實有些困了,不知不覺伏案睡去。

朦朧間,她聽到少年對她忽然又說:“謝老師。”

她含糊地應了他一聲。

“還有一件事,我想向你道個歉。”

“之前班裡失竊……那幾個學生總是丟東西,怎麼也查不到,害你被批評。那些東西,其實是我拿的。”

她迷迷糊糊地驚欲醒,但身子太倦,沉甸甸地又起不來。

少年略顯哀傷地說:“但我沒有要那些東西,我一分錢都沒有要。他們這樣笑話我,我心裡其實是有怨恨的……我把他們的包都扔去了草垛裡,後來又都燒了個乾淨。那時候他們懷疑到我身上,但你問都沒有來問我,就替我開了脫。其實做這件事的人,確實是我沒有錯。”

“我沒有勇氣承認,我隻在一個人眼裡當過正常人,甚至是一個好人。”

“那個人就是你。”

“老師,我很虛榮是不是?……但是如果連你也對我失望,我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你是我一生中得到的唯一認可。”

他說到最後,聲音越來越輕。

眼神卻澄澈,近乎透明,如釋重負。

“——我做的最後悔的事情就是這件……謝老師,真的很對不起。我的病好像從我的臉上,轉移到了我的心裡。要是有下輩子,我真的很想做一個正常人……我不想病得連愛的資格也沒有了。”

“謝老師……”

嘩地風吹進窗來,吹得桌上紙頁翻飛,像招魂的幡。

而後,一切複歸安靜。

桌上的茶涼了。

謝老師第二天清晨醒來時,發現自己在書桌前睡了一夜,屋子裡很乾淨,少年是個很懂禮貌的人,但這一天他沒有等與老師告彆就收拾東西離開了。

難免有些心堵,她起身,睡眼朦朧地來到客廳。

低頭往茶幾上一看——

卻整個人如兜頭淋了盆冰水,猛地驚大眼!

昨天她給少年倒的茶,已經結成了冰,可是……可是……

室溫明明有二十七八度!

怎麼會?怎麼會?

她瞪大了烏珠子在屋內尋找,越來越多痕跡讓她的心一直涼下去——鐵盒裡的奶油曲奇餅乾,她昨天明明是看著少年吃下去的,但現在看來一塊也沒少。茶杯裡的水凍成了冰塊,可也並未缺下去,還有最後——

最後,那一頁含蓄的情詩,內容尚在她心底安臥,他贈她一箋紙作彆。

紙卻不見了。

或者說,從來就沒有那一頁紙……

她近乎戰栗,忽然“叮”地一聲,手機震動,駭得她跳將起來,劈手奪過,原是垃圾信息。她鬆了口氣,卻如夢初醒般想到什麼,於是迅速撥了少年的電話。

嘟。嘟。嘟。

心跳和機械音一起顫動。

“喂?”

通了。

接電話的人是熟悉的中年婦人的聲音,粗野,但此時又帶著些哭腔。她與電話那頭少年的母親往來了幾句對話。

心狠狠墜入一個看不進的黑洞裡,跌下去。

她聽到了——

“……”

“是你們!又是你們!!我還沒來及找你們!你們倒先打過來!”

女人在控訴,前麵說了什麼謝老師已經記不得了,她腦中幾乎一片空白,隻聽到最後淒厲的呐喊猶如棒喝:“他死了!死了!”

血流如冰。

死了?

“都是你們蠱惑的!!他和我吵架,跑出去,外麵在下暴雨,警察說,那裡有一段電纜暴露……”

謝老師耳中嗡嗡的。

激烈的謾罵和哀哭裡,她隻又勉強聽得兩句,如鬼如魅,如不屬於世間的作彆。

婦人在電話那頭,淒聲破耳:

“還找什麼?還找什麼?!”

——

“昨天已是他的頭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