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霜哪裡想得明白,他沒有魏灼那麼好用的腦子,亦沒有趙乾煜那種過人的膽識。在誰的眼裡,他都隻是一個平平無奇的監察院掌事之子。
幸得二皇子垂憐,才有機會見得這麼多市麵。
要是他隻是困在上津的籠中鳥,那他自然就沒有這種煩惱。
魏灼歪著頭,看著明霜,把手腕一轉,他手上拿著的那隻筆就啪嗒一聲掉在了書案上,魏灼卻毫不在意,“他們天生奴性,你能和他們說什麼呢?”
“沒有人是天生奴性的!”明霜很篤定地說,他在這個問題上可以直麵魏灼的眼睛。
但是魏灼隻是輕蔑一笑,像是聽到了什麼極好笑的笑話,不顧書案上的墨跡踏了上去,雪白的衣袖被墨跡浸染,他渾然不在意,隻是說:“怎麼就沒有人天生奴性了?要是你從小生下來就是奴隸,那就不叫奴性,所謂的奴性不過是人生存的本能,要是你把人生存的本能都剝奪了,人,又怎麼生存?”
魏灼整個人站在書案上,比明霜高了不止一星半點,用明霜最厭惡的姿態看著明霜。
明霜抿著嘴唇,不知道該從哪裡反駁魏灼這些話。
魏灼聽著軍帳外麵熙熙攘攘的聲音,這種聲音這麼幾天不絕於耳。外麵呆著的人好像總有說不完的牢騷。
“外麵的大多數人,生來是什麼人,到死的時候依舊是那類人,很少有人能真正改變自己的命運,更彆說那些為奴的人,根本就沒有可能改變自己的命運,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做無謂的掙紮呢?”
魏灼質問明霜。
明霜昂起頭,“難道為奴的人,是真的想為奴嗎?誰不想安安穩穩過完這一生?何必淪落到去伺候彆人呢?”
魏灼像是等的就是這麼一句話,他眼睛亮了亮,諷刺的笑容終於沒有掛在嘴邊,“是啊,不怪他們,他們不想為奴,那你知道怪誰嗎?”
明霜與魏灼的眼眸對上,像是讀懂了魏灼的意思,他無聲的比了一個口型:
“皇上?”
魏灼沒有任何表示,但是明霜莫名覺得這就是魏灼想說的東西。
“你怪奴太奴性,就像是怪米飯裡為什麼全是米飯一樣無理取鬨。同樣的,要是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奴,那是不是......”魏灼沒有把這麼一段話說完。
明霜這一刻清楚的意識到,他不能改變他們的想法,是因為他們身處那樣的環境之中,隻有改變那種環境,才可以徹底改變那些為奴之人的命運。
“你的憐憫用錯了地方。”
軍營外麵還是嘰嘰喳喳的人群,重南的夏風已經幾日沒有從海上吹來,整個重南都悶熱得不像話。
“明明前段時間才下了雨的啊?為什麼會這麼熱呢?你知不知道?前段時間張家婆娘的娃娃突然死在了這軍營之中,就是被這熱潮熱死的。”
“當真?”
“還能有假嗎?”
幾個婦人圍在一起一直在說這些事。她們都神色嚴肅,不知道的還以為這些家長裡短是什麼機密。
這群人聊著這些無關痛癢的事情就能聊一下午。她們的一生都擺脫不開這些事情,她們的長輩在說這些事情,她們的小輩以後也會談論這些事情。固化的階級之下沒人能擺脫從最開始就注定好的命運。
魏灼深知那就是愚昧無知,粗俗淺薄的幾個婦人,也深知重南軍營裡彙聚了太多這樣的人。
魏灼知道自己不可能一個人一個人去糾正他們經年累月下來的無知與淺薄。告訴他們你們要目光長遠,你們要知道家國情仇之下這些對於他們來說是天大的事情的事兒都是小事。
千嘴難辯,萬身難做。
隻有儘全力把他們從那種環境抽離出來,才能讓他們從無知的漩渦掙脫身子,邁向光明。
魏灼深知。
他目光看向明霜,明霜也聽到了外麵的人所談論的那些無關痛癢的小事,他麵色複雜,慢慢領悟魏灼言語之中的深意。
沒有奴,就沒有奴性;皇帝好,政策好,就沒有壓迫與剝削。
一切的根源還是他們最初所求之事,時局不宜,誰來都做不好重南這一局。
魏灼不過是用了最省事的一種方法,算不得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