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馳的聲音再度傳過來:“差——不——多——行——了——”
我不予理睬,隻看見李遲舒搖頭,思考著對我說:“我覺得我再喝一些也可以。”
“不喝了。”我背上他的書包,給蔣馳遞了個眼色,“回去晚了土豆該想你了。”
“對噢,土豆。”李遲舒聽見這兩個字,要回家的步子倒是沒有猶豫。
到了家李遲舒跟土豆玩了半個多小時再去洗的澡,蔣馳跟我打了兩把遊戲,等我送人出去才看見李遲舒正坐在遊戲房門口那個走廊上的吊椅上發呆。
“在想什麼?”
我挨著他坐下,吊椅沉了沉,李遲舒回神,訥訥望著我,忽然問:“沈抱山,你小時候……是什麼樣?”
“我小時候?”我想了想,“咱們床頭的那個相框,那就是我小時候,你看過的。”
李遲舒意識到自己表達得不夠準確,手指漫無目的在空中比劃著:“我的意思是……你的童年。”
我明白他想問什麼了。
李遲舒對這個世界方方麵麵的好奇總是先從沈抱山開始。沈抱山的一日三餐、沈抱山的喜怒哀樂、沈抱山的行事準則、沈抱山的習慣、沈抱山的目標、沈抱山的過去。好像隻要了解了沈抱山,世界上的其他未知他都有了探索的勇氣。
“我的童年啊……”我往地上蹬了一腳,讓吊椅搖擺起來,“你讓我想想。”
我的視線從天花板飄到走廊儘頭那個挨著花園的房間,那是我的琴房,自從高三過後就很少被踏足的地方。
“直接給你看好了。”我牽著李遲舒離開吊椅走向儘頭,“看了你就知道了。”
李遲舒一路被我推著往前走,我握住他的肩,從身後慢慢給他開門,開燈。
房裡吊燈亮起來時,李遲舒的腳步頓在門口。
我聽見他淺淺吸了口氣,隨即像忘了呼吸。
不得不承認我媽給我安置的琴房確實不小,裡頭並行擺了兩架鋼琴,一架屬於家用老師,在我上高中以後就擱置了。
旁邊兩個木櫃是我媽專門請一個非遺傳承老師傅做的,用來裝我的從小到大獲得的那些獎杯,入流的不入流的,亂七八糟的獎都有一個專門的席位。落地窗外是家後麵的花園,另外兩麵牆則掛滿了我的照片,每一張都用專門的和櫃子配套的相框裱起來,大部分是我在練琴和獲獎時我媽抓拍的,其他事情的照片又在其他的房間。
我推著李遲舒邊走邊看。
“這個,是我四歲我媽帶我去店裡挑鋼琴,我第一次摸上去的時候我媽偷拍的。”
“這個是我第一次坐上去。”
“這張是我在家第一次上鋼琴課”我往窗邊一指,“就在那個位置。”
“這個是我第一次因為不想練琴撒潑,哭得醜死了。不夠我媽拍的。”我笑道,“我媽恨不得她眼裡直接長個照相機。”
李遲舒也跟著我笑。
他的眼睛閃動著,目光在一張張照片上流動,來來回回地看,就像在辨認照片上的人是不是沈抱山。
“真好。”他站在我身前,仰頭凝視著照片牆,“你媽媽很愛你。她記得你所有的……”
他思索著,在找一個合適的說法:“榮耀。”
李遲舒又重複一遍,我看見他後腦勺點了點:“嗯,她記得你所有的榮耀。她很愛你。”
“是喔。”我從後麵環抱住他的脖子,抬起手,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在他發旋上打轉,“李遲舒你知道嗎,記得住所有的榮耀是愛,記得你所有的遺憾也是愛。”
李遲舒似懂非懂地應和:“唔。”
我無奈敲敲他的頭頂:“你有時候真是笨死了。”
“唔……啊?”
我把他轉過來麵向我:“李遲舒,以後你所有的榮耀我也會記得的,你的照片會和我一起掛滿這個房間……還有彆的房間,彆的房子。”
他又開始揪自己腿邊的褲料,直著眼睛問:“你也會給我這樣拍照嗎?”
“我會。”我說,“如果你想,我的媽媽也會。”
李遲舒一愣:“也會什麼?”
“也會給你拍照,記住你的榮耀。你的快樂,你所有值得被記住的時刻。”
我說:“她也會像愛我一樣愛你。”
李遲舒怔怔的。
“你不知道嗎?”我告訴他,“媽媽會愛這個世界上所有的小孩。而李遲舒呢,是最值得被人喜歡的小孩。誰見了你都會愛你的。”
我想我需要在李遲舒每天醒來時都說一遍這句話,這樣才能讓如此呆板而不信任世界的他相信這是一個事實。
我的腦子裡閃現這個想法的時候,人已經抱著李遲舒吻到隔壁書房的床上去了。
他在我離開他雙唇的間隙大口地喘氣,兩隻手交疊在肚子上,之前攝入的一點點酒精似乎在這時起了作用,讓李遲舒的語言係統也變得紊亂。
他說:“沈抱山,我肚子裡好像有鹿在跑。”
“那不是鹿。”我說,“李遲舒,人的肚子裡不會有奔跑的鹿。”
他眨眼:“那是什麼?我覺得它動得很快。”
“是心跳和喜歡。”
(……)
“少放屁。”我喝了口涼水,稍微來了點精神,“他今天五點過才睡。”
“五點?”蔣馳難以置信地看向李遲舒的房門,“不是……你們昨晚乾嗎去了啊?”
阿姨早上煎的三明治也放在臥室外頭吧台上,這會兒已經涼了。我拿起來咬了一口,盯著蔣馳不說話。
“……”
“……”
從蔣馳瞬息萬變的驚恐和憤怒眼神裡我覺得他應該摸索到了答案。
“你們……”
他伸出一根指頭,又變成五根:“五點……”
我轉了轉脖子,抬腳朝三樓去。
“沈抱山……你當真屬虎的……”
“你畜生啊……”
我回頭看向他:“你也屬虎。”
蔣馳一愣。
我笑了笑:“你怎麼不畜生?是不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