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澈最後是和院內看到的那個牛逼少年分到了一組。

他在外麵看著人緣那麼好，熱血年少的男孩子們眾星拱月般簇擁著他，也沒人主動找他結盟。紀澈才明白不是這些學子因為不認識自己而不願來組隊，其真相是——

他們認為她和這個男孩子都太牛了，沒人認為自己的水平可與他們齊平。而成對修道時，水平不齊很有可能在過程中受到嚴重反噬。

紀澈把注意力放在了身側的少年上，他的腰上係著靛青色帶子，頭發高高束起，銀鑄的冠上是鏤空繁雜的風紋，交錯卷連在一起，淡淡地襯著他的冷峻。男孩和自己年紀相仿，感受到了她灼熱的視線，側著臉的他也是淡定地瞥了她一眼，似乎已經習慣了他人崇拜或者探索的目光。

她默默汗顏，這位小男生拽，帥，冷，還有點小傲嬌。袖口和腰上的紋路，彰示了此人是風係的孩子。自己也聽說過他，風雲四傑裡年紀最小的遊氏嫡子遊崢，遊倏遲。

身為文科生的紀澈自然是對這些傳聞裡的神人之名都細細咀嚼過的。他的名字裡同時攜了快與慢的元素，因此她很好奇，他的父母，為什麼要取這樣一個充滿矛盾的小字。

“你來執弓。”

先生把一切事項都交代清楚後，遊崢終於朝紀澈冷冷地吐出幾個字。但是紀澈深知自己的劍骨劍魂萬裡挑一，幾乎無可匹敵。她練了四年劍術，那把熠火劍幾乎被自己視為了嵌在身旁的知己。一個不過九歲的小屁孩，竟然這麼目中無人，輕飄飄一句命令就想讓她放棄此生注定與自己緊密勾連的劍道。

“你，憑什麼來支配我的定位？又憑什麼來定奪我的取用？”紀澈也轉過身，倔強地直視那雙墨黑幽深的眸子。盯著這個比自己高了半個頭的小男孩，紀澈心中猛烈燃起的怒意竟橫生出一些惡趣味。她向前微挪半步，故意對峙著這個看似冰山，仿佛淡漠地隔絕世事的少年，挑起他疏離表麵下的鬥誌，或是憤懣。

“就憑，你那不敵我的劍術？憑你那空響風雲都的名氣？”紀澈從怒意滿滿的瞪視，轉變為不屑的玩味和質疑。“有本事，就與我執劍一戰，輸贏來決定，你我究竟是誰有資格，繼續握著那把劍！”

滿堂皆驚。剛剛一直圍觀著兩人之間劍拔弩張對峙的學子，都暗自倒吸一口涼氣。連正坐堂前的先生，也忍不住因此言側目。

明明在傳聞裡，紀氏的火係神女謙遜溫軟，天資聰穎十分討喜。今日她表現出的傲慢乖張，卻顛覆了眾人的印象。先生由著兩人之間越發淩厲的兩軍對峙之勢，急忙起身欲攔。

誰知剛剛一直巋然靜立的少年，如風過般輕鬆地啟唇作答。

“好。”

修竹堂的所有學子先生，都被這場一觸即發的天才之爭吸引而來。一時院中沸反盈天，嘈雜萬分。

庭內孤立的二人執劍對立，在堂主的歎息與眾人的喝彩中開戰。

遊崢的馬尾在兩人身影迅疾穿梭互避之中有勁卻小幅地甩動，似乎如狼毫般在所觸之處留下來他的一絲冷雋氣息。少年稚嫩容顏如玉，眼眸無情，未到綺紈之歲卻生一張醉玉頹山的臉龐。可又不同那些風流蘊藉的華美少子，他是海晏河清萬象升平裡的月，是梨雲夢遠雨濯春塵裡的風，輪廓鋒利分明，又疏離淡漠又輕柔俊美。身姿挺立，不似狂傲俠客，似幽深湖水，似碧綠江河，冷冷地淌進人心。

紀澈卻顧不得欣賞與自己擊劍無影的他，她克製著體內烈火，如常運劍，出手同雷電閃擊，又讓人錯覺耳邊有烈火嘶鳴，攻勢迅猛。還幼小的身體輕盈閃竄，敏捷閃躲對方的一招一式，又衝刺上迎，與他兩相互持。無風院內卻劍影連連，二人劍袍薄紗都激烈翻飛著，圍觀者隻能捕捉到兩雙同樣細嫩白皙的手腕矯健靈活地翻轉，收回，然後再奮力往前出擊。兩道劍光不停閃爍偏轉，相撞分離鏗鏘作響，昭示著戰況激烈。

遊崢的劍法如風，忽烈忽微，戰時遒勁猛擊，避時翩然輕巧。他遊刃有餘地應對對方的赤火出招，狀態同日常念書踱步毫無差彆。可是風是吹不散熾火的，紀澈的招式多變又通用，她變換出劍執劍運劍的姿態，了無影蹤無可預判地調整方向，四處探索可用的著力點和針對處。而後她無征兆的突然扭頭轉腰閃至遊崢的身後，右手手腕翻下輕巧放開向後一擲，劍脫手後以一個巨大圓弧軌跡飛出，自身也在疾速旋轉，逼得無措的他連忙後退閃躲，正中自己的下懷。

紀澈用手肘借勢狠狠撞向少年的背，同時另一側的腿也控力一踢擊中了遊崢的膕窩，又靈活調整角度，精準地握收住飛轉一圈的熠火劍劍柄。最後踮腳輕跳，矯健地側身回到被迫單膝跪地的他的身前，用劍尖輕貼他下巴。勝敗已定，紀澈學著遊崢的語氣淡定開口。

“遊公子。”

“你，輸了。”

遊崢身上因為她精準的力度沒有任何傷口，可他自出生以來的孤傲已經鑲在這顆淡漠的心裡，此刻因為“敗”，正隱隱作痛。於是準備抬眼，想以自己幽深無情的眼神去刺穿這人的喜悅，令她膽寒，令她害怕無措。可最後映入眼簾的光景，卻讓自己的心被再次一擊。

少女的發絲因為剛剛迅猛激烈的打鬥穿梭而微微淩亂，鬢角的幾綹劉海隨著剛起的春風而散動。她一身白衣執劍讓他仰望，背後是空靈蔚藍的天穹，輪廓被春日明光描摹得十分清晰。

遊崢忽然想起了她的名和小字。如水澄澈，明明是為人和出招都炙烈似火，可全身都透出明淨似溪的純粹直爽。

所有人都傳她是千載難逢的絕世神女。

在遊崢抬眼的那一瞬，他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