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
空蕩的啟元殿內隻剩下梁帝和蕭珩父子二人。
蕭珩規規矩矩站著,正在說話。
“皇兄著人來求,兒臣若真的照辦,置父皇於何地?”
“可事已至此,實在左右為難。兒臣不能做主,思來想去唯有連夜進宮,求父皇垂憐。”
看著幼子挺拔的身型和輪廓逐漸分明的臉,不知不覺,大梁的六殿下已長成了這般模樣。
風姿綽約,帶著些文人的書生氣,卻也不失剛毅。
梁帝不由自主再次想起三日前。
彼時正是午後,太子陪他用完膳照舊告辭回宮。
往日這時候,梁帝總要在啟元殿小憩片刻。
可那天他才剛要睡著,便不知從哪裡鑽進一隻貓來,將桌上放著點心的瓷碟推倒在地,擾了他的覺。
那貓許是被自己弄出的動靜嚇到了,又見一群小太監聯手要抓它,頓時上躥下跳,將啟元殿折騰得人仰馬翻。
這一來,梁帝也睡不成了。
管事太監怕抓不住貓,回頭還要遭殃,隻好派了人四下去尋。
結果貓沒尋到,卻在離祥安宮不遠的偏殿內,尋到了正在苟且的太子和淑妃。
殿門大開,殿內光線昏暗,裡頭的人像是被霧氣籠罩。
在人前向來端莊自持的淑妃衣衫半褪,麵頰緋紅,蕭澤生那個小畜生半躺著,渾身連個遮羞布都沒有!
梁帝隻覺得才剛有些舒緩的頭疼又發作起來。
他下意識揉了揉額頭,冷了臉色,雖忍著不曾發怒,卻已自帶出幾分威嚴來。
“既不能做主,你還進宮來做什麼?本就與你無關的事,現下你費儘口舌,難不成還是轉著彎兒地要替太子求情?”
蕭珩一臉茫然地抬起頭,擺手道:“不是啊父皇,冤枉啊!兒臣這純粹是無妄之災,更不敢知而不報。”
“兒臣年初才剛立府,好容易將府裡的事都安頓好,前兒一病,院子裡那些丫鬟就又亂了起來。”
“現下我自己的事都還沒弄明白呢,就又被人找上了門。”
他說罷抬頭,神色帶著幾分可憐,話中卻有些耍賴的意思:“父皇,這事難辦,無論怎麼做都裡外不是人,您可不能不幫兒臣。”
蕭珩正值少年,又生就一副好相貌,現下作出這等神態並不顯做作。
何況他自小跟在梁帝身邊長大,往日承歡膝下的場景還曆曆在目。
此刻再聽得他的確沒有替蕭衍求情的意思,便是再硬的帝王之心也軟了幾分。
梁帝覷了他一眼:“什麼樣子?多大的人了!”
又沒好氣地冷哼道:“你倒會給朕出難題。”
話雖這樣說,神色卻明顯鬆了下來,再不複方才的淩然。
蕭珩沒臉沒皮地嘿嘿笑。
被梁帝又瞪了一眼:“滾過來,陪朕手談一局。”
壓抑了數日的啟元殿,難得傳來歡笑聲。
而東宮的聽風閣內卻烏雲密布,一群人眼巴巴地直到日落三杆都沒等到消息。
黃仁川畢竟年歲大了,隻被蕭衍指著鼻子罵了個狗血淋頭。
蘇寒就沒這麼好的運氣了,連挨了好幾腳踹,才得以滾回自己的住所。
次日一早,宮外的消息終於傳進來。
結果卻是蕭玉玨那個蠢貨竟不肯上鉤,甚至胡言亂語推卸責任,全然不把他這個兄長放在心上!
蕭衍氣得半死,在宮裡又對著人打罵了半天。
這回黃仁川臉也腫了,卻還得兢兢業業替主子謀劃。
“殿下,事已至此,六皇子那邊隻能先放棄了,總歸他如今還是有用之人,往後有的是機會對付。”
“不如就按原計劃,叫人先在祥安宮那邊鬨起來?”
蕭衍陰沉著臉坐在靠椅上,雙目赤紅:“鬨自然要鬨,可蕭玉玨這個蠢貨竟敢如此待孤,不僅對孤不管不顧,甚至還言語諷刺故意拖延時機!”
他倏地站起身來,高大的身軀將光線掩蓋:“他這是找死!”
黃仁川唬了一跳,以為他又要打人,忙抱頭往後連退兩步。
就聽到蕭衍不耐的聲音:“你躲什麼?孤又沒說要讓你死。”
黃仁川低著頭不敢吭聲。
蕭衍來回走了兩步,嘶聲道:“去,命人去祥安宮鬨,鬨得越大越好,待這件事了,再來算蕭玉玨的賬!”
“是。”黃仁川連忙答應,就要退出去。
下一瞬,東宮宮門大開。
一隊太監自外而入,行至聽風閣前,朝裡頭躬身一拜,道:“聖上有旨,宣太子啟元殿覲見——”
事發突然,彆說黃仁川,就連蕭衍也呆愣當場,有些茫然地問:“孤尚在禁足,父皇怎會在這時候突然宣見?”
無人答話。
蕭衍隻能放低了身段,朝領頭的太監笑道:“這位公公,可是父皇消了氣,解了孤的禁足?又或者,是出了彆的什麼事?”
“奴才不知。”
那太監這次沒再裝聾作啞,但也隻公事公辦道:“聖上還在啟元殿等著,還請殿下快些。”
蕭衍臉色不太好看,又不能公然抗旨,偏偏全然摸不著頭腦。
唯有黃仁川腦中飛速運轉,臉色大變:“偏在這個時候,那我們……”
有外人在,他也沒敢說全。
蕭衍卻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可此時箭在弦上已不得不發。
臨走前,他隻能壓低聲音囑咐:“該做什麼便做什麼。其他的,孤自會見機行事。”
不說黃仁川和蘇寒一乾太子心腹著手辦大事。
此刻的啟元殿內,蕭珩已用過早膳,又陪著梁帝打了一套長拳。
活動之後雖出了不少汗,卻通體舒暢。
趁著時辰還早,父子二人又在殿側的溫泉泡了片刻,享受著難得的獨處時光,倒也顯得安寧祥和,歲月靜好。
蕭珩昨日並未回府。
不過宮中還留著他之前未曾穿過的一些衣衫,挑了一件換上,雖短了些,倒也不至於太突兀。
梁帝怕他這般冷熱交替會著風寒,索性命人又拿了件長至腳踝貂裘大氅來給他披著,才道:“一會兒你就在殿後,彆發出聲音,待朕先問問他。”
蕭珩自然點頭,樂得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