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顯川的視線一路跟著寧琰走出大門，下意識就要和他一起走，突然想到什麼才硬生生停下了腳步。

他好奇地問：“爺爺，寧琰為什麼會在你這裡？”

“怎麼，我還不能認識個小友了？”隋文鬆沒好氣地說，半晌才開口解釋：“寧琰心善，他今晚是為了給我祝壽才過來的。”

隋文鬆說得含糊，古井無波的臉上沒什麼外露的情緒，隋顯川卻立刻讀懂了他的弦外之意。

自從前幾年他卸下家主之位，年輕氣盛手段強硬的隋顯川又接連做成了幾件漂亮的委托，成功剿滅侵擾嵐城的異獸後，外人再看向隋家時，眼裡就隻有隋顯川一個人的名字和身影，全然不記得過去的幾十年裡，隋文鬆對於家族和嵐城的付出與貢獻。

隋顯川不用細想就知道，今晚的前宅一定擠滿了沒有收到請帖卻依然早早來到隋家，翹首以盼等他現身，以便抓住時機向他求取委托名額的人。他們名義上都是為了慶賀隋文鬆的壽辰而來，真正的心思卻都放在了另外一個人身上。

隻有寧琰，不屑或是不願參與前宅的那些虛與委蛇。他帶著請帖抵達隋家，亮出身份問過隋文鬆的宅院後，便獨自步行前來，隻為了親手送上拜禮，向今日的壽星道一句祝福。

“也可能是他遇到了什麼棘手的事情，想偷偷來拜托您呢？”隋顯川漫不經心地說。

“不可能。”隋文鬆斷然否定，“我人老了，但還沒糊塗。”

不說寧琰進門後有些靦腆地向自己賀壽的模樣，單看他那雙澄明潔淨的眼睛，隋文鬆就能判斷出這個人是否有求於自己。

寂靜的門廳裡，年過七十的老人嚴肅交代早已大權獨握的隋顯川：“以後如果寧琰遇見什麼事求到了你麵前，隻要不是作奸犯科或者損害隋家利益，你都要答應他一次，聽到沒有？”

迎上祖父比之當年已經變得渾濁暗淡的目光，隋顯川鄭重應聲：“您放心。”

他端起桌上早已涼透的茶水一飲而儘，隨後懶洋洋地轉身，“沒什麼事兒我就先走了。馬上到開宴的時間了，我讓誠叔來接您。”

“你剛過來就要走啊？”隋文鬆很是不滿。

隋顯川振振有詞地說：“咱們這宅院可是您當年親自挑選設計的，這地方有多大您又不是不知道。現在讓寧琰一個客人自己從內宅走回去，您難道不覺得失禮麼？再說了，寧琰今天可是幫了我們一個大忙，您……”

“行了行了，趕緊走吧你。”隋文鬆不耐煩聽他長篇大論，揮揮手趕人，“等會兒讓人給寧琰單獨準備些他愛吃的。”

看著隋顯川神采奕奕離開的身影，隋文鬆搖搖頭，忍不住笑了起來。

活了這麼多年，他從來不怕所謂的英雄遲暮，也不擔心孫輩大步向前的步伐太過迅猛，會毫不留情地將他碾碎在時代的洪流裡。麵對這樣自信強大的隋顯川，他的心裡隻有欣慰和驕傲。

*

隋家宅院很大，卻沒有像其他自恃身份的世家大族一樣，養了一堆負責灑掃伺候的人。

寧琰獨自在內宅走了幾分鐘，都沒見到其他人的身影。好在他記憶力一向不錯，不用擔心走錯路的問題。再加上今天天氣很好，還沒染上涼意的微風輕輕拂過臉側，讓他十分舒服。

靜謐無聲的夜晚，平日裡的細微動靜在此刻都變得明顯起來。寧琰順著身後匆忙靠近的腳步聲望過去，看到本應陪在爺爺身邊的隋顯川正朝他大步走來。

隋顯川在他身側停住，語調輕快地說：“正好我也要去前麵，不如我們一起。”

二人並肩走在月亮從高空灑下來的光輝裡，寧琰大腦放空感受著安謐的快樂，一旁的隋顯川卻在不停地頭腦風暴。

剛才爺爺當著寧琰的麵誇了我，也不知道都說了些什麼，寧琰會不會覺得言過其實……

而且我不但沒有謙虛謹慎地接受誇獎，還大言不慚地要求爺爺再多誇幾句……

寧琰會不會覺得我很不要臉啊？

可是我剛才突然看到他的時候沒忍住臉紅心跳了一下，他有發現麼？會不會覺得我……其實還是很清純不做作的？

隋顯川一邊胡思亂想，一邊低頭看走在身側的寧琰，發現他看上去不是很高的樣子，沒想到竟然隻比自己低了五六厘米。

從這個角度望過去，他正好可以看到寧琰毛茸茸的頭頂，讓心思躁動的隋顯川忍不住一陣手癢心癢。

“怎麼了？”察覺到他逐漸放肆的目光，寧琰茫然地問。

“咳，沒事。”被抓包的隋顯川絲毫不覺得尷尬。

距離前宅還有一段距離，隋顯川擔心寧琰會在沉默中覺得不自在，沒話找話地問：“彆人都在前麵聊天，你怎麼會想到去看爺爺？”

寧琰感覺這個問題有些奇怪：“今天不是老爺子的壽宴麼？”

到了地方卻不去看望壽星，那他乾嘛要過來這一趟？

隋顯川沉默一瞬，想起隋文鬆對待此事的態度，認真開口：“嗯，謝謝你。”

“謝什麼？”

隋顯川偷換概念：“謝謝你……的提醒，我才能順利躲過了今天的劫數。”

“不、不用客氣。”麵對著隋顯川的誠懇道謝，想到自己不可告人小心思的寧琰不禁有些心虛。他停下腳步，猶豫著說：“隋先生，你今晚……”

隋顯川不由心悸：“什麼意思，我今天還有其他倒黴事？”

“當然不是。”寧琰看著他像小狗一樣警覺豎起耳朵的神情，聲音裡滿是笑意，“你今晚壽宴上儘量不要喝太多酒。”

他回望隋顯川，關切地說：“對身體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