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真的運氣背，還是因為心裡著急，黃瑤覺得今晚的紅燈格外多、秒數變化的過程格外漫長。

等紅燈的間隙，她習慣性地齧咬右手拇指的指甲，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告訴自己虎叔絕不會悄無聲息地消失，絕不會丟下她，自己一定可以在接下來去的地方見到他，一定可以！

綠燈終於亮起，黃瑤踩下油門，直奔舊廠街。十幾年間，這裡被拆得七零八落，加上高啟強的乾預，成了一個三不管的無人區，為他們懷舊提供了便利，也給某些秘密塗上了最自然的偽裝。

一路掠過廢墟和破敗的斷壁，到了一處隻能容人通過的拐角，黃瑤下了車。

現實與記憶交疊。逼仄的弄堂，臟亂的環境，空氣裡彌漫著好像永遠散不去的陳腐味道。她曾背著書包、輕拽著一個人的衣角，在這條弄堂裡進出往返了六年。她曾在某間房子裡，一邊寫作業，一邊說著學校裡發生的種種。那是沒有豪車彆墅的六年，回不去也再不會有的六年。

自從去了高家，黃瑤輕易不回來。即使是跟著高啟強一家去老房子裡吃“憶苦飯”，她也從未提出回從前的家看一看。

她不提，便沒人提。那裡，和那個隻肯讓她拽住衣角的人的名字一起，成了一個諱莫如深的避忌。

驟然失怙的少女，周旋在複雜的人心之間，竭儘所能地“不諳世事”，以乖順懂事為鞘，暗藏鋒芒，隻等時機一到便開刃見血，結束包括自己在內的扭曲的一切。

唐小虎是唯一的變數，是她孤立無援的歲月中僅有的美好。他以為她不知道，他們都以為她不知道，其實她一清二楚——

如果不是高啟強，她會有真正的爸爸，不是個好人，但全心全意愛她；如果不是唐小虎，高啟強一早被唐小龍說服，將她斬草除根了。

黃瑤永遠記得，在那場被她意外看到、聽到的爭執中，唐小虎據理力爭得麵紅耳赤，從沒翻過臉的兄弟二人為她動了手，唐小虎用滿口鮮血和嘴角邊那道永遠祛不掉的疤，為她贏來了生機至今。

所以，她信任他、依賴他，唯有在他跟前的歡愉是真實的。她縱容自己對他的感情在成長中熱烈、變質、瘋魔，又為了能留在他身邊，謹守雷池，稱職地扮演著他的好侄女。

一叢燈光透過一扇打開的窗，將無邊的黑暗燙出來一個渺小的洞。奔跑了一路的黃瑤，近鄉情怯般放慢了腳步。

她的身體在顫抖，推門而入的手在顫抖，她的心在期待，在害怕，直到望見臥室床上躺著的人，她才塵埃落定，才覺腿軟地順著老舊的門板滑坐到了地上。

冬夜的水泥地麵生冷，黃瑤不覺得，失而複得的喜悅足以抵抗任何寒意。可是慶幸著慶幸著，她腦中忽閃過一個激靈——

進來至今，唐小虎始終背對著她，沒有任何反應，絲毫不見平日裡的警覺。

複熱未久的心涼了大半截，黃瑤站不起來，跪爬著到了唐小虎麵朝的那一邊。

“虎叔……”

唐小虎麵色蒼白地躺在床上，人事不知，黑色西裝被血漬浸出了更深的顏色。黃瑤哭出了聲，既想又不忍去觸碰他，一雙手失措地無處安放。好在她及時反應過來，掏出手機打完120，隨即撥通了高啟蘭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