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在森林中跌跌撞撞地走著。他帶著兜帽,一身深色鬥篷,暗紅色的血跡從脖領一直蔓延到衣角,顯然傷得極重,但他的手中緊緊攥著一卷羊皮紙,仿佛是一件極其重要的信物。
的確,那是一卷來自宮廷製造的羊皮紙,邊緣篆刻了密密麻麻的魔法紋路,專門供給帝國一流的法師使用。它曾經屬於火焰法師莫納特,但自從這位帝國最年輕的魔導師陷入牢獄後,它就被轉贈給他最親密的朋友德裡克,雪峰騎士團的副騎士長,隸屬於光明教會。
“你得毀了那些東西,它們不該落到教會手中……”黑發的法師臉色蒼白,用氣聲輕輕地說道:“然後……你就離開這裡吧,彆再做這些徒勞的事情,永遠、永遠彆再回來……”他試圖裝作輕鬆地揮揮手,但黑牢中的獄卒從來知道如何折磨一個法師,他的手指和手腕已經全斷了,因此他用儘全力,也隻是輕微動了一下肩膀。
“……那些卷軸中有一樣有趣的東西,如果他們追得太緊……”黑發法師忽然頑皮地眨了眨眼睛,就像平常逗弄他最好的朋友那樣,輕笑說道:“……你可以試試看,你繼承了家族的血統,或許會有一些效果……”
德裡克永遠記住了那張汙穢而蒼白的臉龐,即便在他被教會追殺得一身重傷之時,他仍在痛苦於他最好朋友的那個玩笑。
因為那隻是一個玩笑,那一幅卷軸隻是莫納特隱秘實驗的產物,用以召喚古老的異域惡魔,作為帝國最正派的雪峰騎士團一員的德裡克是絕不會觸碰的邪惡之物。
可誰能想到雪峰騎士長轉瞬便成為了帝國最仇視的叛軍一員,正如最年輕的魔導師成為了邪惡的黑法師代表。
腳踝一陣劇痛,德裡克摔倒在了地上,兜帽翻落,露出一頭淺金色的頭發與英俊的麵容,碧藍色的眼中充斥著麻木的痛苦與堅忍。
灌木叢中鋒利的尖刺在他的腿上留下了深色的血跡,他很快站起身繼續奔逃,但速度仍舊越來越慢,遠處追趕的腳步聲也越來越清晰。
德裡克隻覺得身上越來越冷,雙腿也越來越沉重,視野中的樹林也忽明忽暗起來。或許是失血過多的問題。
再一次被灌木刺傷倒地時,他已經完全沒有力量爬起來了。他隻能努力倚靠在一邊的樹乾上,攤開了手中的那副羊皮紙。
那是一副古老而密集的召喚陣,提前灌輸了最好的法力,要開啟它,僅僅需要一句咒語和一滴法師的血液。
德裡克望著那副邪惡的召喚陣,麻木地想道自己終於已經徹底背叛了所謂的神。
他接受最正統的帝國教育長大,自懂事起便崇敬地看著教士們的儀仗,服務於光明教育的最高旨意。最終也得到了最深重的背叛。
他從傷口中取了一些血,滴在了召喚陣的中央,同時口裡念出了那句複雜而古樸的咒語。
一瞬間,他感覺自己全身的力量被徹底抽離乾淨,一股陌生而龐大的氣息從召喚陣中湧現了出來。
德裡克沉入了黑暗之中。
林芙撐著下巴,懶懶地打了一個哈欠,篝火的亮光在她的臉上跳躍,將她渾身映出橙紅的顏色。她穿著一身棉質的淺色睡衣,現在已經被周遭環境弄得斑斑點點,腳下綿軟的室內拖鞋上也都是泥土。
但她並不太在意這些事情,她隻是非常非常的困,一半是因為她忙活了大半夜的時間,一半是因為她使用了太多的力量。
從小到大,她習慣了作為一個普通人去生活,現在突然被賦予了一些“本職”力量,讓她哪兒哪兒都感覺怪怪的。難得的長假她是覺得有些無聊,但這並不代表她願意去異世界做點拯救世界的破差事,更何況她的身份一直比較尷尬。
她是一位血統極其稀薄的魅魔。
或許這位施展召喚術的老兄是想召喚出什麼厲害的家夥來幫忙,甚至願意為之付出靈魂的代價,但十分遺憾,自小生活在人類社會的林芙是一位啥也不會的廢柴,她蹲在沙發上撓了一會兒頭,隻能不情不願地撥打了120。
讓這位仁兄一直住院或許是更好的選擇,但奈何林芙感覺身上的力量實在不穩定,說不定過幾天她就再也沒辦法穿梭在兩個世界了,而且她也沒辦法在醫生麵前解釋這位英俊到異樣的金發碧眼男人的來源,於是在警察來到之前,她還是帶著包紮完畢的人和一堆藥品回到了森林,笨手笨腳地升起篝火(打火機),安靜等待對方的醒來。
德裡克是在一陣奇特的香味中醒來的。他感覺身體沉重、無力且疼痛,但最突出的感覺卻是饑餓,無比的饑餓。他已經想不起來上次好好吃一頓飯是什麼時候了,他隻記得漫無邊際的荒野叢林與酸軟的雙腿。
有那麼一刻,他以為自己已經蒙受光明神的召喚,來到傳說中的天堂了,但眼前朦朧的樹林綠影卻是那麼熟悉,隨著身體感覺的蘇醒,他也漸漸想起來,自己在昏迷之前似乎召喚出了什麼,無論是什麼,無疑他已經失去了去往光明神殿的資格。
他聽見了篝火嗶嗶啵啵的聲音,也聽見了邊上的呼吸聲。他知道自己被救了,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召喚出了什麼。
他想起那些傳說中被魔域之物灼傷雙眼或是發瘋的黑法師,僵硬著脖子,沒有轉過頭。
“你是不是不吃辣?”一個聲音忽然從左邊傳了過來。
德裡克心中一震,努力分辨那句問候中的情緒與音色,沒有渾濁的嘶吼,也沒有尖細的鳴叫,沒有邪惡的勸說,也沒有悠遠的低吟。他甚至沒聞到一丁點硫磺味。
那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好聽,但是極為普通,而且年輕。
“受傷了好像也不該吃辣……我還是給你泡這碗海鮮的吧……”那個聲音嘟嘟囔囔的,似乎在苦惱著什麼,德裡克努力聽清每一個字,但是卻並不明白對方的意圖。
這位被他召喚出來的“女性惡魔”似乎在準備食物?
他猶豫著,終於動了動身子,轉過頭開口道:“閣下——”
他嗓音嘶啞,謹慎的問候語卻在看見對方的一瞬間吞了下去。
在熊熊燃燒的篝火旁,他的左側,盤腿坐著一個黑發的女人,衣著古怪,身材纖細而嬌小。
那句半途而終的問候也驚醒了那個女人,一直低頭忙活篝火食物的她終於轉過頭來,對上了德裡克的臉。
那是一張異常年輕的臉龐,或許隻能算作是女孩,相貌顯然是異族血統,但仍舊美麗得讓他呼吸一顫,當篝火的光影遊離在那張精致的麵龐時,德裡克懷疑自己或許拿錯了卷軸,這分明應當是林中仙子,或是傳說中的精靈後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