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承啟的離去,使得翁燕秀仿佛又老了許多,今天是他下葬的日子,哀哭過後,翁燕秀沒有隨著王家人回村,一個人來到河流邊,呆呆地坐在那塊大石頭上,盯著河水,一坐便是一天。
罷了,也許這就是她的命數。年近30才逃離那個貧苦的鄉下,其實她從沒有嫌棄過那個土牆土屋的家,沒有嫌棄過那個吃好水要靠下雨的村子,在她的思想裡,這方世界就是那望不到頭不見綠色的土坡,風是黃色的,下雨要多存水。
她從前不懂得什麼叫相夫教子,她隻知道她需要聽他家男人的,她應該放羊,應該生娃,應該生多多的娃娃,最好全都是帶把兒的娃娃。祖祖輩輩都是這麼過來的,既然嫁了人,丈夫就是天,她明白這就是規矩。
她當年已經做好了這樣的準備,她也知道自己30歲的年齡其實是沒有人要的,男方家的中間人在她家地上放了一把零散的毛票,她便跟著那人一起離開了那道低矮的門牆,爹爹蹲在一旁抽著旱煙,莊稼人黝黑的膚色使得臉上的褶子看起來分外深刻,她的母親雙眼含淚,往她手裡塞了一個熟雞蛋,不發一言。
當天晚上,翁燕秀逃了,她像一頭雌獅一般低吼著,她不敢大聲叫喊,即便害怕的渾身顫抖,也不忘繼續揮舞著鋤頭。那個男人兩道濃稠的鼻涕就掛在嘴邊,不時吸溜著向她靠近,那一聲聲的嘿嘿笑聲像是炸雷一樣在她耳邊回響。她忽然想到了離家那刻娘親的雙眼,也明白了爹爹往鞋底子叩煙草的那股邪勁,她還來不及哭,一個老漢又進了屋子,一邊解褲繩一邊對那個傻子大嗓門:“大咋弄,你咋弄,你先把褲子脫光,再去把你媳婦兒褲子脫光。”
翁燕秀發瘋似的跑,她顧不得有沒有傷到人,她隻有一個念頭,逃!她不知道跑出去了多遠,就像不知道累一樣,不停地往前,一直到再也聽不見追趕的叫罵,一直到再也看不到火把的光亮。
她知道太陽升起的方向是東,也知道勺子口的方向是北,她怕人,尤其是男人,一路南下也隻搭過幾次趕集的驢車,困了就找個能湊合的地方睡覺,醒了就繼續逃,數月日夜不斷的行程讓她看起來與乞丐無異,她也漸漸習慣了行乞與偷竊,她似乎沒有覺察到身邊的景色早已不是滿目黃土,她也沒有考慮過是否自己這輩子就這樣過去了,這一夜,她在這個鎮子的邊緣遊蕩,白天時候的眩暈好像忽的嚴重了一些,她隻記得她正在垃圾堆裡翻找可以填飽肚子的東西,緊接著幾個塑料袋砸來,再睜眼便是躺在一個軟乎的床上,床邊大桌子上放著一個大瓷缸,翁燕秀隻覺得這個瓷缸可真好看,她緩慢起身,環視這個陌生而乾淨的地方,看見了門邊白牆上的日曆表,才發覺自己已經流浪快四個月了,10.21.1981。
她後來有想過,如果那天晚上她沒有在垃圾堆裡翻找東西吃,如果那個時候王承啟沒有來扔垃圾,如果那幾袋子沒有砸到她,那麼她,可能要一輩子向南這樣走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