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他看到了楊氏。那時的他已家道中落,穿著粗布麻衣尋求生計。楊氏於他不離不棄,在家中做著粗活,不僅未有一絲抱怨,還同他恩愛有加,相敬如賓。
“這麼多年……委屈你了……”他想著,又笑了:“現在你還在家中等我吧?”
再然後,杜甫看到了自己的幼子。不足一歲的孩子在楊氏懷裡對他伸出手,連牙都沒長全就模糊不清的喊他爹爹,接著咯咯笑著握住他的手指。
他看到畫麵破碎,轉而戰火連天,楊氏站在破爛的茅草屋前拭淚,屋內的幼子早已餓死在榻上,沒了生息。
他想哭,卻哭不出聲。憤恨與自責化成滿腔的悲愴,壓在心底湧入四肢百骸,令杜甫喘不過氣;無數嚎哭與歎息穿過千山萬水穿進他的耳中,讓他忘了如何再哭,五臟皆涼。
最後,杜甫看到了長安,看到了月亮,看到了那站在長安撈月的謫仙人。
那是年少時的李太白,是一去不返的大唐和一城錦繡中的月光。杜甫靜靜的看著,看著那少年對他伸出手,說:“子美,我帶你回家!”他看著那仙人,在少年清澈的眸中,看到自己滿頭的白發蒼蒼。
“……家在哪啊。”他聽到自己蒼老顫抖的聲音。
“在盛唐!在長安!子美,隨我撈月去!”杜甫看著、聽著,直到那謫仙攜一懷月光遠去。
他分明還在舟中,卻感覺人間逐漸遠去。杜甫閉上眼,四周的風聲與鳥鳴,一草一木都變得模糊,他還是等不到下一場白雪落下,也來不及看那黎明破曉。
江上隻剩下隨風雨飄搖的一葉孤舟,載著詩人去尋那逝去的盛唐與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