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鐵(十):地獄景 呀嗎,好多鬼啊……(2 / 2)

拎著提包但渾身是血的工人、拖著行李箱但缺胳膊少腿的旅人、濃妝豔抹但無肉無骨的皮囊、拄著拐杖但骨骼稀碎的骷髏……他們從扶梯口、電梯口,四麵八方之中湧出,步履輕浮,無神無魂,像是一具具幽靈,於深夜出行,搭乘地鐵趕赴屬於他們的盛宴。

這裡的光線也不一樣了。不再是陰冷的白熾燈光,而是深紅和幽綠交織的火光。業火與鬼火熊熊燃燒,從每一麵牆的縫隙中鑽出來,沒有熱浪,隻有寒涼。鬼影在火舌中晃動,脆弱的牆皮簌簌脫落,陳舊的血跡奔跑出張牙五爪的痕跡,像蠟一般流下斑駁的淚。

鬼怪們在火光中吟唱著古老的歌謠,笑著唱,哭著唱,邊走邊唱,上車了還在唱,悲泣著自己不幸的命運。望向腳下,光滑的瓷磚成了粗糙的水泥地,空氣中塵土紛飛,不知揚的是誰人的骨灰。

時光倒退,地獄之景映在眼底。與無數鬼怪擦肩而過,餘州感受到了一股由心而發的悲戚。

是因為他們這次換乘了空殼地鐵,所以才會開啟這樣一幅亂景嗎?

車頂仍然是一片黑,看樣子,不管地鐵站的景象如何變化,都不會影響到血眼怪。

趁林承歡和範萬還處在怔愣之中,餘州偏頭咬在挾持著自己的那個手腕上,束縛鬆開,他拔足往車廂裡奔。這裡鬼怪多,幾乎將兩截車廂塞滿,林承歡他們未必敢追過來,可他卻不怕,甚至還可以藏在這些鬼怪之中,蒙混過關。

很快,他眼尖地發現了一個位置,衝過去坐下,左右分彆是一個戴了單邊眼罩,衣服上繡有“恒順鐘表”字樣的老人和一個身著旗袍,正在塗脂抹粉的女郎。雖然不感到害怕,但餘州還是安分地縮在自己的位置上,乖巧得不像話。

儘管如此,右邊那位女郎還是轉過了頭,用一雙沒有眼珠的空洞投來視線。

“奇怪的咧,上次坐在這的咋個不是你喔。”她的聲音柔軟嬌媚,聽得餘州泛起一身雞皮疙瘩。

餘州唇角上揚,擺出一個超級職業的微笑,嘴裡嗯嗯地應付著,隻盼那女郎早點放過自己。

可那女郎非但沒有到此為止,反而湊近了些,她那枯草一般的長發垂落到餘州身上,帶來一股變質的脂粉香和濃重的血腥氣。

餘州憋著一口氣,隱忍不發。反正這女郎也沒有傷害自己的意思,她愛看就看吧。可誰知,女郎的下一個動作卻叫他傻了眼——

她伸出了自己骨瘦如柴的手指,輕輕地捏住了餘州的臉,左看看,右看看,和麵似地揉了起來,愛不釋手。

“你的臉咋子沒有被車壓壞呦,真好看,跟我家的拉個白瓷器差不多。”女郎道。

餘州轉了轉眼珠,哼笑道:“湊巧,純粹是湊巧,哈哈。”

女郎驀地抬起頭,直勾勾地盯著盯著他的眼,驚呼道:“你有眼珠!你居然有眼珠!”

餘州一陣心驚。他這才發現,這裡的鬼怪不管是什麼慘狀,不管打扮得多麼奇裝異服,都是沒有眼珠的。

那麼,他們的眼珠到哪去了呢?

或許早已帶著怨氣和仇恨脫離身體,凝結起來,成為了盤踞在車頂的血眼怪。

他突然有了一個念頭。

也許正因為血眼怪帶走了那些怨恨,所以這個女郎才會這麼歡若平生地與自己交談,車底的女鬼才會留有善心將他放走。

餘州不知道眼珠離體到底會有多疼,他隻知道,這些人本不該變成這樣。

他不禁想,那個乘務員一直用帽簷遮著自己的眼,是否也是因為沒有眼珠呢?

這短短片刻的分神,足以讓女郎自動腦補諸多細節。因此當餘州回過神時,身邊已經聚滿了各式各樣的女鬼,她們齊刷刷地望著餘州,臉上肌肉牽動,露出一片詭異但燦爛的笑。

那女郎高聲喊道:“姐妹們姐妹們!這個小鍋鍋會做眼球喔!大家快來瞧一瞧撒。”

“啊眼球……”

“是眼球勒!”

“我要眼球!”

“介鍋小男生好可愛,是咋個死的嘞?”

“皮這麼好,絕對不是扒皮死的……”

“壓死的壓死的,是壓死的!”

“幾號車壓死的呀……”

餘州:“……”

不好意思,此乃活人是也。

女鬼們紛紛伸出自己或血肉模糊或萎縮青裂的手,爭先恐後地往他臉上招呼,更有大膽的甚至扯住了他的衣領,將他從座位上扒拉下來,往他的臉頰印上一吻。餘州手忙腳亂,躲了這個又迎上了那個,索性沒有被親到實處。他自己也就算了,這些都是姑娘,多不好呀。

鬼姑娘們洋溢的熱情簡直快要把車頂掀翻,正當他急得一籌莫展時,遠處突然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叫喊。

糟了!是嚴錚。

嚴錚還在車上,且不說會不會被這些鬼怪們嚇到,林承歡找不著自己,一定會去脅迫他,引自己出來。

餘州猶豫了一下,撥開熱鬨的鬼群,磕磕絆絆地衝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