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麵裡,衛渡低垂著頭,單膝跪地,手裡握著橫插進地的長劍,他表情扭曲得近乎猙獰,從肩頭斜延至胸前的刀傷泛黑,隱約可見肋骨和血肉。
鮮血已經浸透長袍,青絲淩亂,漆黑的衣袍破碎不成樣子。這位名動天下的世家公子竟也有如此狼狽的一麵。
靳歡無意識地憤怒起來,見衛渡眉眼幾近擰在一起,想控製銀鈴給他療傷。
下一瞬,她突然反應過來,這是數日前發生的事,她無力改變。
在短短幾刻間,戰場局麵陡然變化。
“為何不是顏溪戰將指揮,那白袍仙將自亂陣腳,還不下令撤退,想仙兵妄死?”
靳歡凝眸,冷聲道:“應瑞並無戰績,怎配指揮作戰。顏溪沒出麵,許是不知情。”
吳越湖聞言,淡淡道:“魔氣鑽進白發老頭的體內,他揮劍斬斷手臂,傷及仙體。顏溪戰將給他療傷,應瑞擅自帶兵行動,衛渡攔截,被魔族偷襲。”
吳越鏡怨道:“他不會是仙族叛徒吧?”
“一個廢物,魔族也看不上。”靳歡雙眸微眯,淡淡道,“我之前諷刺過他的修為是靈物堆積而漲,莫不是想爭軍功?”
吳越鏡:“?”
吳越湖:“……”
這場戰敗像是一個征兆,仿佛一隻看不見的巨手探出虛空,撥動著命運齒盤。
第一日,顏溪和衛渡帶領褚正等人合力布置結界,封鎖東西兩側出路,將作戰主力安置在山穀。仙門百家小輩被驅逐在數十裡外,不得前進。
第二日,魔軍攻來。葉家和宋家相繼應戰,風雪茫茫,染白青絲。不到半日,宋雲封被射殺在陣前,冰冷的箭矢刺穿了他的身軀,他筆挺地向後倒去,睡在宋家火烈鳥的旗幟上。
葉映雪眼睜睜地看著那朝她射來的箭矢刺進宋雲封的四肢,定在他身上。
那一刹,她忽然想起來宋雲封曾數次外出尋找宋瀾尊者的蹤跡,一次歸來時專程來葉家找她切磋,堪堪接下她幾招後,又借口宋家召喚他而離去。
想來,宋瀾尊者喪命,宋雲封以曆練之名外出尋找,而那次歸來或許是被重傷留下病根。數日勞累,身體已然透支,所以這才會選擇用身軀替她擋下致命箭。
“映雪,如今顏溪戰將身負重傷,雖有衛渡尊者指揮,但前路依舊坎坷。葉家主逝去本就重創葉家,還望你保全己身。”
出征前的那一句,原是此意。
緊接著第四日,宋雲封的死訊傳遍萬鬼窟,魔族意圖攻擊最薄弱的宋家營地,而宋家數名弟子不顧阻攔,忍著悲痛將魔族引進死地。當夜,距離宋家營地不遠的山口發生爆炸,火光衝天。
第六日,褚家主和衛家主出戰,斬殺無數真魔,於落日前與魔君同歸於儘。
第七日,蕭家主以己身驅動道法,於翌日太陽升起時因靈力枯竭而亡。此戰乃是大勝,唯有一人戰死。
第十日,顏溪拖著傷體立於陣前,與衛渡攜手攻破魔族的陰謀,占據天崖山山底。
同日,宋家主帶領宋褚衛三家殘兵擊破魔族各部,於歸途遭襲,戰死。榮家主領兵援助,帶回宋家主的屍身。
宋熠偷跑回營地,天空還飄著細雪,雪落長睫眯濕雙眼,他掀開宋家旗,盯著家主和宋雲封看了半天,沉默不語。直到宋簡舟趕來,才見他趴在宋雲封胸前睡了一會,淚水已經浸透旗幟。
再然後,就是仙門小輩出戰補全缺口。
魔族趁機行事,逃散出來。
畫麵定格在一顆破碎的銀鈴上,六角銀鈴鑽出鬼鏡回到靳歡手裡。
鬼鏡直接掉落下來。
靳歡伸手,靈力浮動,召回鬼鏡。
吳越鏡扭頭看向靳歡,“少主,這是怎麼回事,鬼鏡壞了?”
“陣法被破壞,剩下的看不見了。”
吳越湖站起來,道:“你去萬鬼窟嗎?”
“不去。”靳歡搖頭道,“交給楚美人吧。”
吳越鏡問道:“少主能聯係上恩師,什麼時候?”
“四方銀鈴在他那裡,拿出鬼鏡的同時。”
吳越鏡愣了下,瞥見靳歡甩袖向前走,道:“少主,你不會楚宅,是要出去嗎?”
“送你們回家。”靳歡頭也不回地往前走,招手示意他們跟上,“近來不太平,這幾日少出村,最好連門都不要出。”
話落,吳越鏡想起有魔族逃出萬鬼窟,指不定會躲進何處。左右張望,山風肆虐的聲音掠過耳畔,他宛如驚弓之鳥,下意識拉起妹妹的衣袖,追上靳歡。
“少主,等等我們啊!!”
天色更暗上幾分,靳歡將吳家兄妹送回家,沒有著急趕回楚宅,徑直上山。她站在山頂高處俯瞰整個仙梨村,注視泛著淡淡靈光的守護陣。
吳越湖修為不高,所設的守護陣偏弱。靳歡隻覺得這陣法看上去有幾分眼熟,但也不像什麼禁製的。
看著看著,她揉起額角,道:“真奇怪,這仙梨村的布局怎麼越看越像魔鬼城?”
說罷,她在腦海裡對比起來。
楚宅為千福觀,明宅為通天塔,驚神殿和懸世殿位於魔鬼城後山上,就像坐落在仙梨山上的兩座天然石廟。
城主殿位於魔鬼城城門處,位同村頭的靳奶奶家,村尾的吳家像落霜殿和重陽殿,看似沒有存在感,但又不可缺少。
“如此一來,守護陣就能說是鬼界結界。”
靳歡想著,腰間銀鈴發燙,緊接著楚逢君清冷的聲音出來:“魔族多數往仙梨村方向逃散,衛渡帶領衛家弟子搜捕,輕易不要離開仙梨村。”
話音一落,靳歡正欲回話,傳訊中斷。她撇了撇嘴,也不糾結仙梨村的布局,轉身鑽進樹林裡察看困陰陣,以免惡鬼逃出。
冥鋒劍在手,她步履輕盈地行踏在空中,見困陰陣內鬼怨騰騰,鬼使神差地落在陣眼上。手腕翻轉,靈力浮出體內,她雙眸輕閉,以赤霄為陣,將整個仙梨山封鎖起來——
群鬼試圖掙紮,但插翅難逃。
下一刻,血紅光芒如同火山爆發噴湧而出,以懸空的赤霄彎刀為中心向四周迅速蔓延開來。一瞬間,浩瀚的靈力如漲潮般湧進陣法裡。
不知過去多久,惡魂被鎮壓平息。
靳歡從半空中緩緩降下來,接住赤霄彎刀,目光落在陣眼上,心裡沒來由地害怕。
曆代鬼帝才能設下的封魂陣,她怎麼會?
憑她是鬼帝之女?
黑夜中,靳歡渾身顫抖,眼睛血紅。真相好似隻隔著一張薄紙,隻待戳破。
是否從一開始,她就錯得一塌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