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他們還是不肯離去。”

靳歡整個身子倚在紅漆美人靠上，手持卷宗，聞言擺了擺手讓黃泉領主退下。

眼見靳歡沉迷在文章裡，鄔童站起來，道:“少主，如何處置……堵鬼門的人族？”

“殺，遭受天譴；不殺，驚擾亡魂。”慕江自衣袖裡伸出手，揮開折扇。另一隻手緩緩拿起杯盞，一飲而儘，“這麼大的雨啊，都不肯離去。”

鄔童道:“亡魂平等，若是隻放過修煉者的袍澤魂靈，有違鬼界法製。滅與不滅，都該一視同仁，不可以因喜厭而區彆處理。”

視線落在自己身上，靳歡也一言不發。

屠宿踏進殿內，見靳歡冷如冰霜的臉色，眉頭一皺。旋即他在眾鬼的目光中，踏上石階，湊近靳歡的耳畔，悄然道:“少主，我沒查出明悅的來曆，就連她存在過的痕跡，好像也被人暗地裡抹去了。”

聞言，靳歡掀開眼皮。

不知想到什麼，她端坐起來，施法給屠宿傳音:“到底是查不出來，還是被哪位授意來誆騙我。自從我懷疑明悅來自鬼界，就將此事交給你查清。這麼多日過去，你就給我一個有人故意抹去她的存在，可笑嗎？”

她的語氣平靜，卻像一顆小石子掉進水麵，激起一圈圈漣漪。

屠宿渾身緊繃，不敢抬頭。

靳歡緩緩啟唇:“西界鬼王何時就隻剩這點本事。當初救你時，我可沒想到啊！”

屠宿心頭一沉，道:“屬下這就親自前往人間，定在三日後給少主一個答複。”

“不必，這事索性就交給彆人。”靳歡的目光在殿內所有鬼身上掃視而過，“想來吾太善待各位，倒叫你們忘記吾的真麵目，哪日有空請你們一看。”

此言一出，眾鬼齊刷刷跪下:“少主息怒。”

嘩啦啦一聲，案桌上的紙飄落在空中。

“息怒？爾等告訴吾有什麼怒可息？”

靳歡拂袖起身，衣擺從屠宿眼前掠過。她緩緩踏下台階，站在鄔童身前，聲音平靜清晰:“鄔童城主，魔鬼城守衛森嚴，你去查清黑盒的來曆，抓住幕後之人就地處決，領著他的魂靈見我。”

說著，她踱步來到慕江身旁，淡淡道:“東界鬼王，打算何時收手，非要我挑明？還是說你當我不知情，有恃無恐？”

或許是靳歡往日的平和，讓這些跟隨父帝，輔佐她掌管鬼界的老將們鬆懈下來，忘記她是鬼帝之女，生來吞魂。

整座中殿鴉雀無聲，唯有踏步聲。

直到最後一隻鬼領命，靳歡揮退眾鬼。

見他們躡手躡腳，生怕驚擾她的場麵，靳歡的目光冷下來。腦海裡培養新將的想法愈演愈烈，自她掌管鬼界，就想這麼做，但想到父帝遲早出關，到時老將和新將必會有衝突，給父帝平添麻煩，這才作罷。

說來隻有屠宿是她一手提拔任用的，慕江等鬼也是父帝培養，由她接手賜封。她從不懷疑他們的忠心，但她不需要無能者。

靳歡站在殿門後，一眼望去就是長階。手裡的銀鈴傳來雨滴砸地的聲響，餘光中瞥見洛霜捧著一個方正的木盒從側方走來。

身後還跟著，楚逢君和小鬼崽。

洛霜彎腰垂眸，道:“少主，這是鬼帝服。”

遲疑幾秒，靳歡轉過頭去，她眼也不眨地審視著洛霜，然後隨手擲出一顆銀鈴，銀鈴滾落在洛霜腳邊，道:“洛霜，你聽人界的這場暴雨聲，三天三夜都不曾停歇，真是讓我害怕。”

洛霜聽懂靳歡話中有話，“咚”地一聲，雙膝跪地，努力維持鎮靜，道:“少主，那是人界之雨。鬼界……隻會在鬼帝隕落之日落雨，還望少主安心。”

“是啊，父帝還在，鬼界不會落雨。”靳歡輕闔雙眸，像是在摒棄腦中的那些想法，“但願真是我多想了。”

鬼界不似人界，有春夏秋冬、風霜雪雨。千萬年來，從黃泉到魔鬼城，從血海到絕獄都是一望無際的黑暗。

但鬼界有悲，鬼帝隕落後，通身靈力化霧，凝結成水滴歸還鬼界。

靈雨滴落在鬼界的每一處角落。

昭告鬼民，鬼帝隕落。

她期盼鬼界永不落雨。

靳歡的目光穿過眼前人，穿過高樓宇，穿過瞭望塔，直落在那座通天塔。

那裡有父帝的氣息，不久前她跑去跟父帝講悄悄話，見過父帝虛影。

或許近來瑣事雜多，她也想太多了。

“洛霜，你暫時守在這裡。”

靳歡接過木盒，打開看了一眼。她回眸瞥見楚逢君和小鬼崽擔憂的臉色，勾唇淡笑，旋即抬腳邁進殿內，轉過身關上了門。

好半晌，殿門再次打開。

靳歡跨出中殿，踏下長階。青墨鬼帝服衣擺迤邐而下，每走一步都生出漣漪。

自魔鬼城抵達黃泉，她走得格外艱難。

一旦下達鬼帝令，形式將會徹底改變。

鬼門開，潮濕的寒意撲麵而來。

靳歡拖著沉重的鬼帝服走出去。

聽著那一聲聲“敬鬼帝，盼鬼界善待我袍澤英魂”，她意念一動，召喚冥鋒劍，耳後青墨花流轉，一劍破開雨幕。

呐喊戛然而止，視線凝聚在靳歡身上。

耀眼的閃電乍現，照亮她冷峻的麵容。她紫黑眼瞳平視人族，一字一句道:

“爾等乃是人族，有何資格插手鬼界。袍澤也好，親眷也罷。於吾而言，死後入鬼界者，皆是鬼界臣民。”

空靈的聲調陡然拔高，傳播至每個人的耳中:“何來的願鬼帝善待一說。”

“爾等聚於此處鬨事，禮節何在？若想向鬼界宣戰，吾靜候音訊。”

一位人族挺直腰板，道:“鬼帝，我和諸位弟兄已經修煉三百多年，曾聽聞鬼界滅魂一事。如今仙魔大戰結束，英魂眾多，若鬼界難以接納，隻有滅魂一法。”

說著，他叫囂道:“你且說是與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