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房裡也正用晚飯,主母楊氏不喜伺候人多,這時丫鬟們大都立在廊下聽屋裡吩咐,梨花打眼一照,見碧璽在外頭,知道必是老爺也在,更放輕了些腳步,到近前輕輕拉了拉碧璽的袖子。
碧璽轉頭瞧見是梨花,知道必有些要緊事,便向旁邊小丫頭點點頭,又衝屋裡努努嘴,自家拉著梨花往遠處走了些:“怎麼這個時辰來了?是徐姨娘和五姑娘有事?若是要緊事,我等太太用完飯覷個空回稟了。”
梨花“嗐”了一聲,道:“倒不是什麼大事,是我們姑娘醒了,好容易有點子胃口,一時興起要喝菜肉粥和燉雞蛋,我想著這兩樣東西不補人,想來討些茯苓糕給姑娘吃,還請姐姐得空了代我回稟太太。”
碧璽聽了,點頭應下,看了看正房,壓低聲音道:“五姑娘受了委屈,太太都知道的,茯苓糕也不必等回稟太太,我拿了主意就是,待會叫杜鵑拿一包給你們送去,你們給五姑娘吃下,她若愛吃,隻管叫人來取罷了。”
得了要緊的那兩句,梨花便長長鬆了一口氣,至於茯苓糕,倒是其次了,卻也仍舊謝過碧璽,才要告辭,又被拉住:“我知道你是個可靠的,常日裡也總勸解著你們姨娘,你們姨娘也願意聽勸,我這才肯多這兩句嘴,太太她心裡自有計較,你們做事守著規矩,總不會有錯。”
梨花聞言,用力把個頭點得好似雞仔吃米,又連聲謝了幾遍,這才告辭了出去。
碧璽看著梨花的背影,不知想了些什麼,好半晌才招手喚過方才的小丫鬟杜鵑,剛要吩咐,裡麵便響起了楊氏的聲音:“外頭是什麼事?”
碧璽連忙對杜鵑搖搖手,自家掀了細紗簾子進屋去,側身讓過收拾碗盤的人,對楊氏說了梨花討要茯苓糕的事,隻隱去了菜肉粥那幾句話。楊氏如今正在氣頭,聽見這一節難免要多心覺得徐姨娘生事,若是遷怒了徐姨娘母女,事情反倒不美了。
楊氏聽了,且喜徐姨娘那頭送了個天然的把柄,聞言倒多囑咐幾句:“芬丫頭這幾日嘴裡沒滋味,除開茯苓糕,再把我從潤州帶回來的玫瑰露和茉莉露各送一瓶去,明兒拿老爺的名帖,請個好大夫來瞧瞧芬丫頭,仔仔細細開兩劑藥,除了病根才好。”說罷又嗔道:“老爺瞧,芬丫頭實實在在受了委屈,你昨晚去了三姑娘那裡,今晚也該去看看芬丫頭了。”
這話並沒帶一絲煙火氣,裡頭的意思卻也明白,是借著秦芬的事情諷刺秦覽偏心呢,若不是他偏心太過,哪有如今尊卑顛倒的局麵?秦覽聞言,麵上顯出一絲尷尬來,不免看了看邊上坐著的女兒。
秦貞娘卻好似魂遊天外,絲毫沒聽見父母的官司。
楊氏見一向持重的女兒此時失魂落魄,更是把金姨娘恨了個臭死,恨不得拉到上房來抽她幾百個大耳刮子,可是當著夫君,還要作出一副毫無芥蒂的模樣,轉了個話題道:“這次去潤州賀嫂嫂四十整壽,倒聽見一樁喜事呢。”
秦覽正取了巾子擦手,聞言倒奇了,問得一聲:“舅兄前兩年已添了嫡孫,楊大姑娘去年也結了好親,竟還有喜事?”
“瞧老爺說得,好像哥哥已經七老八十等著含飴弄孫似的。”楊氏扯著嘴角算是一笑,賣足關子,見丈夫果真好奇,這才道:”聽說哥哥因勤於政務,辦事牢靠,很得上峰賞識,被舉薦任蘇州知府,這事已有八九分準了,老爺瞧是不是大喜事?”
秦覽將手反複擦了幾遍,仍不放下巾子,連連道:“很是!很是!舅兄也算是熬出頭了,五品往四品的這道坎,多少人一輩子也跨不過,他才四十出頭,卻已是正四品了,竟一氣兒連從四品也越了過去,果真是大喜事!”
楊氏笑著取過秦覽手中的巾子遞給紫晶,又使了個眼色,待女兒被拉走,這才道:“如今哥哥升上去了,哪有不提攜妹夫的,不是我說大話,現如今呐,那柯家我可不放在眼裡了。”不待秦覽答話,又略帶薄怒地道:“哼,柯家不過隻是個士紳人家,一個兒子考取了秀才,得意得什麼似的,原先看著他們好,現在也隻是尋常。老爺彆怪我說話難聽,那柯家便算是我們貞娘瞧不上,漏給三姑娘的吧!”
金姨娘使計搶了秦貞娘的親事,這事的確過火了,幸而如今舅兄楊時要升任蘇州知府,貞娘倒不是非嫁柯秀才不可的了,楊氏為了大家麵上好看,說出這一席話來,且裡頭又有道理,裡頭夾槍夾棒的幾句諷刺,秦覽倒也不如何放在耳中了。
他笑著扶起楊氏,往房中走去:“夫人說得極是,金姨娘以為自家撿了個元寶,其實不過是塊石頭罷了,夫人是肚裡撐船的宰相,自然不與她計較,往後我若是能再升上去些,咱們貞娘還怕沒有大造化?再說了,你們受了委屈,我這為父為夫的心裡還能沒有個數?”
楊氏聽見丈夫終於服軟,知道目的已經達到,雖然心裡仍舊窩著一股火,這時也不好再撒氣,長歎一聲,道:“老爺也彆怨我氣性大,我依稀聽了兩句閒話,說是柯家哥兒瞧上了三姑娘的人才,自己催逼著家裡改了人選的。我思來想去,隻怕是清潭寺上香那日的事,那天為了不打眼,幾家一齊帶了姑娘出門,怎麼旁人都沒有這樣的事,偏三姑娘有?不是我這做嫡母的說話刻薄,這事也太不莊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