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頭們便半抬起頭來,各人都垂著眼睛,無一個敢直視楊氏的,楊氏一眼掃過,便知道了碧璽為何再三的欲言又止,最末那兩個,生得是最好的。
“紫晶,傳馮媽媽來。”
這馮媽媽是專管丫鬟婆子們調理訓導的,丫鬟們進二門前,都是馮媽媽教好的,此時去傳她,難道是太太不滿意這些丫鬟?紫晶心下犯嘀咕,卻不敢怠慢,急急走了出去。
“好了,都先下去吧。”楊氏揮揮手,將小丫鬟們打發了出去,小丫鬟們不知主子究竟看中了自己沒有,個個忐忑,大氣也不敢喘一聲,低眉順眼退了出去。
“沒人了,有什麼話就直說吧。”楊氏的聲音喜怒不辨,碧璽聽了,不免心裡打鼓,抬眼一看,便見太太一對精亮的眼睛直直看著自己,把那主意翻來覆去在胸中滾過好幾遍,心一橫,咬牙道:“太太前幾日說的事,奴婢已擇定了人選,方才那兩個丫頭……”
“哦?我的話,竟是這麼個意思?”楊氏輕笑一聲,靠回了椅背裡。
因碧璽內裡是個有主意的,楊氏並未敢把話說透,怕她一時想不開了,鬨出些什麼人命官司反倒不美,隻略提一句為主分憂,回去好好想想,便放了碧璽出去。誰料這丫頭竟敢拿這話做文章,移花接木地曲解自己的意思。
碧璽險些就要跪下認錯,然而想想徐姨娘這些年的做小伏低,金姨娘的細巧手段,商姨娘的陰損刻薄,更不用說太太表麵寬和,實際上是眼裡不揉沙子的人,她以後在這些人手裡,能討什麼好去?
拿定主意,碧璽便跪下磕了個頭,咬牙道:“太太容稟,奴婢有幾句心裡話想跟太太說,還要請太太先恕了奴婢的不敬之罪。”
楊氏也想看看這個一向乖順的丫頭會說出什麼話來,於是擺擺手:“我這會兒許你直說,說什麼我都不怪你。”卻仍舊沒叫她起身。
“太太懷了身子,不便服侍老爺,因此才想著提拔奴婢一把,這是太太的恩德,奴婢本該領受,可是奴婢也有點子憂慮,不敢不先說給太太聽。”碧璽說到這裡,聲音漸漸穩了下來,口齒也更清楚了些,“倘若奴婢真的領受了這份恩德,便不全算太太身邊人了,隻怕哪日便會有了自己的想法也說不準,太太到那時待奴婢也不似今日了,又倘若奴婢哪日有福氣,竟也懷上身子……”
後頭的話,碧璽不說,楊氏也全明白了。這一番話,無非是說以後當了通房丫鬟甚至姨娘,與楊氏立場不同,恐怕會變了初心,雖然說的委婉,意思卻到了。
楊氏深深凝視著眼前跪著的丫鬟,竟不知她是個這般拿得定主意的人。她不想做通房做姨娘,一是不想服侍秦覽,二是不想爭食似的爭那一畝三分地的恩寵,然而場麵話說得卻又通透漂亮,竟叫楊氏生不起來氣。
罷了,這麼個人才,若是生生與自己離了心,也未必是好事,更何況若是自己若是對丈夫輕易予取予求,隻怕丈夫會看輕自己,倒不如將碧璽這事一氣掀過,方顯得出自己心胸氣派。
拿定主意,楊氏便彎下腰去,親手扶了一把:“你這丫頭,果真是個好的,既如此,便如你的意了,隻是上房這裡,你以後須得少露麵,這裡頭的輕重,你且自己掂量掂量吧。”
這便要提拔紫晶和下頭小丫鬟的意思了,碧璽知道主子向來便是這樣的雷霆手段,自己在如此大事上拒了主子,並未狠脫幾層皮,隻得如今這樣的處置,已是主子格外的開恩了。雖然心裡也有些失落,卻還是明白得失的,碧璽端起笑容,又磕頭謝了恩。
待得馮媽媽來,楊氏果然細細問了那兩個美貌丫鬟的品性人才,大些的那個已成人了,祖上也出過一兩個舉人秀才,如今敗落,家中看重弟弟,將她和小妹賣了出來,她也識得字讀得詩,無甚可挑剔的。略小些的快要成人,生得貌美可人,隻是馮媽媽卻道出身隻怕有些妨礙,因那丫頭,竟是從拐子手裡買來的!
“怎麼這樣的也挑了進來?選人時不曾問清了?”楊氏不滿地皺起眉頭。
馮媽媽臉上一白,苦笑兩下,碧璽接過話頭去:“回稟太太,她不是咱們府從拐子手裡直接買的,是人牙子見她生得好,從拐子手裡買了來想轉手賣出去,後來咱們府上買人,出價又高,那人牙子便瞞去一節,又逼她不許說實話,這才混著賣進府來。學規矩學到後頭,她與旁人熟了,一兩句不慎,這才漏了出來。因買她的身契皆是全的,人才又還過得去,奴婢們不敢擅專,這才一並帶了來給太太過目的。”
聽見身契是全的,楊氏便也沒什麼顧慮了,秦覽在此處當得好幾年父母官,若是秦府連這點子事也怕,還不如回晉州老家種地去。於是點頭道:“生得好的那兩個丫頭,大的起名叫青萍,留在上房,也不必打雜,從吹茶打扇學起,這丫頭,你們想法子,好好捏在手心裡。小的那個麼,便仍叫金鈴兒,送去三姑娘處。其他丫頭裡,會做吃食的裡頭有個左臉有痣的,送去四姑娘處,識字的知禮些,選個穩重懂事的去六姑娘處。五姑娘那裡,不拘哪個好的,選了送去就是。”
這樣一番話,馮媽媽反複品咂了好幾遍,知道這幾個姑娘裡,除開嫡出的四姑娘,隻怕是五姑娘更得太太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