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老爺這些年一向敬重太太,做惡人的事,總是由著老爺出麵,茶花想到這裡,不由得也歎,太太這些年雖難,有這麼一位夫君,再難也能熬得過來。
楊氏又看了幾眼賬簿,仔細在紙上寫了幾筆,這才擱下,輕輕伸了個懶腰,往外頭走去。
如今楊氏食欲不好,今日又隻秦貞娘和秦珮在上房陪著用晚飯,廚房便不曾七碗八碟做得許多,隻用心做了幾樣小菜,另有一碗鹹鮮開胃的三鮮貓耳朵麵湯,邊上又有一道糖蒸乳羹,是張媽媽吩咐廚房日日燉上,給楊氏治手腳抽筋的。
到桌邊一看,楊氏便指了杜鵑:“六丫頭愛吃口甜的,這乳羹給她舀些。”
秦珮低低道了一聲“多謝太太”,秦貞娘的眼睛在她身上一溜,便道:“娘,這乳羹是羊奶做的,膻得很,隻怕六丫頭吃不來呢。”
商姨娘打了秦珮的事,擺在哪個有規矩的人家都是戳破天的,因此無人敢拿到台麵上講,可是秘聞就像陰風,傳得飛快,雖然台麵上不曾有人說,府裡卻都已知道了。
自打落了地,秦貞娘便是父母捧在手裡的嫡長女,雖楊氏為了子嗣的事,壓著女兒受過些委屈,卻也都是權宜下的辦法,秦貞娘不曾真吃過什麼大苦頭,更遑論挨打挨罵的,今日聽說六妹竟然被姨娘給打了,心裡又是義氣又是憐憫,人竟變得細致起來了。
從前秦珮年幼不懂事,隻當商姨娘對自己是萬般疼愛了,如今見太太竟記得自己愛吃什麼,四姐又關照自己怕膻,二人又不似商姨娘那樣,把待自己的好掛在嘴邊上說,不知怎麼就明白了宋先生說過的那句,“慣子如殺子”。
“四姐,我能吃羊奶的,我不怕膻。”秦珮說著,拿起麵前那把銀調羹,慢慢吃了起來。
秦貞娘見她忍著那股膻氣,吃得勉強,知道這六妹如今是懂事了,倒不好勸她彆吃了,隻讚道:“六妹這調羹,使得倒好。”
秦珮聽了,麵上一紅,不自在地道:“四姐取笑我。”
秦貞娘鬆了口氣,她確實是存心逗秦珮的,幸好這孩子還肯接話,於是便刮了刮秦珮的臉頰:“你來這裡時,還時不時鬨著要人喂飯,如今頓頓都肯自己吃了,還吃得這麼好,可不得誇一誇,哪裡就是取笑你了。”
楊氏原是默不作聲坐著吃飯,聽了這話,放下碗筷,側過臉道:“六姑娘如今吃得多了,人也拔個子了,倒有些瘦了,吩咐廚房每天晚上給送一碗牛乳燉蛋去,不止六姑娘,其他姑娘也是一般。”
這一碗燉蛋賞了下來,秦珮便知道,今日的事情,她在太太麵前,算是翻了篇了,然而又懸起心來,姨娘那頭,可怎麼個說法?
外書房的屋門關得緊緊的,茶花到了院裡,不敢上前,隻遠遠站在院門口的那顆老槐樹下,慢慢數著樹上的槐豆。待數了幾百顆,屋門吱呀一開,裡頭出來個中年人,往這裡看了一眼,一瘸一拐地走到茶花麵前,道:“姑娘請進去吧。”
茶花進得屋裡,信兒正在收拾茶杯,見她進來,便放下茶盤推開窗戶,秦覽見了,不由得笑一聲:“你這小猴,倒會拍馬屁,可是怕伍先生的煙袋味熏著茶花了?”
信兒嘻嘻一笑:“我是怕熏著太太。”
茶花未曾想到,這信兒除了口齒伶俐,心思竟也這般敏捷,不由得多看他一眼,秦覽打了個嗬欠,問:“可是太太有什麼事?”
信兒捧著茶盤退了出去,將門闔得隻留一絲縫,茶花這才道:“回稟老爺,商姨娘不知怎麼,竟打了六姑娘,太太說商姨娘幾次三番與秦府的小主子過不去,她處置不得,還請老爺處置這事。”
幾次三番這句話,便是說前次那庸醫害人的事了。那件事的前因後果,秦覽早聽得人回報明白了,後來夫人按下不發,他心裡明鏡似的,定是等著商姨娘犯個錯,明著發作她呢,偏生那商姨娘如此蠢笨,竟真犯下這樣一樁大事來。
按照規矩,敢向主子動手的奴婢,便是打死也不為過,可商姨娘一是占著個親娘的身份,二又懷有身孕,重不得,輕不得,也難怪夫人不想管這事了。
商姨娘為何打人,茶花隻道得一句“不知怎麼”,這便擺明了是不可言說,那便是商姨娘的錯了,秦覽撚著唇上才留長的幾綹胡須,沉吟片刻,道:“你去和太太說,晚上等著我回去細說這事。”
後院裡一氣兒多了三個有孕的,金姨娘又失了恩寵,這一向老爺隻歇在外書房邊上一個小院裡,日日醉心公務,這些是青萍時時傳信去上房的,今兒老爺陡然說要回去,便是大事了,茶花不敢怠慢,恭敬應下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