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0章 緣斷(2 / 2)

美人劫 嗞咚 7900 字 9個月前

裴知衍走到甲板的圍欄邊,攏再袖下的手反複握緊又鬆開,沉聲吩咐,“靠岸。”

*

再過幾日就是中秋,季央與季瑤坐在院子裡做花燈,好等到燈會時用。

劈到最細竹絲彎出形狀,再用紙章糊起來,描上眼睛嘴巴,就是一個活靈活現的兔兒燈。

季瑤捧著花燈,愛不釋手,“長姐畫得真好。”

她撅嘴看著自己做的那個,簡直就是個四不像。

季央笑笑,輕輕揉了揉自己被竹絲勒出紅印的手指,對季瑤道:“那這個就給你了。”

陳氏正坐在羅漢床上縫衣裳,聽得兩人說的話,抬眸笑道:“還不謝謝你長姐。”

季瑤喜滋滋的把燈籠抱在懷裡,“謝謝長姐,我去拿給阿兄看。”

季瑤走後不多時,季老夫人身旁的丫鬟就來請陳氏過去,陳氏收起衣裳放到一邊,道:“我這就過去。”

一時院中走得就剩季央一人,她拿著毛筆繼續給季瑤做的那個花燈添色。

這花燈已經沒了樣子,她乾脆就在上頭隨意做畫。

李嬤嬤端來了潤肺的紅梨川貝湯,“小姐趁熱喝了吧。”

季央乖巧的端起碗一勺一勺的喝湯,她的傷寒已經大好了,就是偶爾有些咳嗽,李嬤嬤知道她不願意喝藥,就日日給她燉梨湯喝。

李嬤嬤拿起她畫的燈籠,讚道:“小姐畫的真好。”

季央最初是更著季庭章學的畫,後來裴知衍也教過她,他做畫時落筆淩厲,在意不在形,獨有一種遺世獨立的感覺,她起初一直摹的不像,後來那段時日她日日畫,一遍又一遍,終於也學到了幾分風骨。

陳氏去到風頤院,季老夫人斜靠在羅漢床上閉目養神,聽得她進來才坐起身。

陳氏上前扶她,“母親怎麼也不去裡間休息。”

季老夫人擺擺手,“我就是夏困,眯一會兒就成。”

陳氏端來茶給季老夫人漱口。

潤過嗓子,季老夫人道:“我聽聞,這幾日定北侯夫人常邀你去府上,你何時與她交好了?”

陳氏知道季老夫人遲早會過問,回答說:“上回在品蘭宴上我與裴夫人多聊了幾句,誰知越聊越投緣,她便常邀我去府上打葉子牌。”

陳氏心中雖隱隱有些猜測,裴夫人也旁敲側擊的問過央姐兒有沒有定親,但畢竟沒有明說,她怕是自己多想了,又怕季老夫人捕風捉影,上杆子要去攀攏定北侯府,所以一直也就沒提,如今被問起,她才不得不說。

季老夫人聽後心中盤算了一下,道:“下回你就帶著央姐兒一起去,也讓她多走動走動,彆總是悶在屋裡。”

陳氏顰了顰眉,“是不是也與老爺說一聲。”

“有什麼可說得。”季老夫人乾脆挑開了天窗說亮話,“我這是為了央姐兒好,若是能嫁入定北侯府,那是她的造化。”

這話是沒錯,如今裴夫人主動示好,讓央姐兒在她麵前多露露臉,總也是好的。

陳氏略一思索後,點頭應了。

“我看這樣,不如趁著快要我到中秋,你給侯府送盒月餅過去。”

哪知這邊還在準備著,定北侯府反倒先讓人送來了月餅。

這一下不僅是季老夫人,就連季庭章得知後也惶然了許久,怎麼論也沒有定北侯府給他們送月餅的道理,何況兩家本就沒什麼私交。他連日讓陳氏回了禮過去。

季庭章心中所想也與季老夫人和陳氏不同,他為官多年,走到今日每一步都謹慎小心,此前裴知衍問話葉青玄一事他是知曉的,此事說大不大,已經查明無關,聖上也沒有多加問責,可說小也不小,葉青玄入吏部的事等於是長久擱置了。

季葉兩家是親家,定北侯夫人忽然的交好,究竟出於什麼目的還難說,

到了中秋宮宴這日,季庭章特意在席間去向裴知衍敬了酒。

裴知衍端著酒杯笑語道:“季大人不必如此客氣,我母親既然與令夫人交好,相互送些禮物,也再尋常不過了。”

“裴大人說的是。”季庭章頷首表示認同。又客套了幾句之後,他便回了自己那席。

裴知衍端著酒杯在指尖轉了轉,他今日喝了不少,清朗的鳳眸此刻染著濕意。

望著那一盞盞繪製精美的花燈他忽然憶起了一些往事,也是中秋……裴知衍沉浸在思緒裡,不願抽身。

又有官員來敬酒,他全都婉拒了,起身離席,獨自沿著護城河慢步而行。

“走那麼急做什麼,家中又沒有嬌妻在等。”

戲謔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不用回頭裴知衍都知道是誰。

“你怎麼也離席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煩這些阿諛奉承的客套。”沈清辭大步追了上來,他身上散著酒氣,顯然也喝了起不少。

“還不如我們出去喝上兩杯來的痛快。”

沈清辭也就隨口一提,沒指望裴知衍會答應,沒想卻聽他說,“走吧。”

生怕他反悔,沈清辭道:“我做東。”

長街上人聲鼎沸,就連一向靜落的雲半間酒樓,也沒能躲過喧鬨。

這頭沈清辭才將酒斟上,還想說乾喝沒意思,不如來點雅趣,裴知衍已經端起酒杯一飲而儘。

他在外人麵前多收斂克製,隻有與沈清辭無所顧忌,兩人太知根知底,他沒什麼好裝的。

將長腿支起,身子微向前傾,小臂擱在膝上,手裡提著酒壺,漫不經心的斟酒。

沈清辭像見了什麼不得了的稀奇事,“總算不端著你那裝腔作勢的君子模樣了?”

裴知衍抬抬眼,“喝不喝?”

“喝!”

三兩杯酒下了肚,沈清辭已經有些醉意,反觀裴知衍除了眼底透著水氣,神態依舊清明。

一壺酒喝完見他還要倒,沈清辭壓了壓眉心問,“你有心事?”

這兩年來,他鮮少見裴知衍有情緒外露的時候。

裴知衍笑了笑,微狹的長眸內是深淺不明的情緒。

換作平日沈清辭就實相的不會再問了,這會兒酒勁上來他就有些管不住嘴,手裡的快箸敲著桌沿,“讓我猜猜……大理寺裡你是二把手,聖上麵前你又是大紅人,官場得意了……嘖,不會是因為這個。”

沈清辭向後仰了仰,拍案道:“彆是老鐵樹開花,為情所困吧!”

裴知衍還沒有回話,他已經猜了起來,“陳姑娘……不是,陸小姐?也不是。”

聽著沈清辭的自問自答,裴知衍臉一寸寸黑了下來,他抬手按了按前額,“住口。”

“是季小姐吧?”沈清辭一臉我就知道的表情,“那日狩獵我就看出來了。”

裴知衍撫了撫指腹上那道已經退了痂的口子,無聲扯動唇角,所以誰都看出來了?

沈清辭繼續不知死活的說,“要我說,你和那季小姐如此有緣,不成親都說不過去。”

“有緣麼。”裴知衍淡聲反問。

“自然了。”沈清辭給自己斟上酒,邊喝邊說,“你看,那麼巧,你從河裡救了她,又那麼巧人家姑娘對你一見傾心。”

沈清辭搖了搖發暈的頭,“還不夠有緣嗎?”

他講得口乾舌燥,順手推開了窗子吹風,那點酒勁全被風吹了起來,用手支著額角眯眼半睡了過去。

裴知衍嗤笑了聲,若他也能痛快醉一場就好了,然而喝得越多他就越清醒。

裴知衍摩挲著酒杯微涼的瓷壁,驀然抬手,仰頭喝儘杯中酒,噠的一聲將酒杯扣在桌麵上,瀲灩泛紅的眼眸盯著桌麵。

裴知衍牽動唇角,低聲道:“前緣已斷,如何再續。”

兩年來,他從不敢讓自己想起季央,因為隻要一想起,那就是錐心刺骨的痛。

他甚至一次都不敢從季府門前過,不去過問有關她的任何事情,他隻有當世上沒有季央這個人,才能讓自己熬過去。

然而所有的一切似乎隻是個笑話,他知道她曾落水,所以提前去了葉家的莊子。

那時他站在岸邊看著她漸漸沉入水中,甚至也想過,就這麼死了吧,死了一了百了……可看到她細弱的手臂揮舞掙紮,看到她慘白的臉,他才知道自己根本舍不得傷她一分一毫。

將她救起,再將她抱入懷中……甚至有意將玉佩落下,他存了什麼心思他自己都覺得可笑。

他收斂脾性,裝出這幅端方雅正的君子模樣,又是為了什麼?

她果真尋上來了,不僅如此,她甚至還說要以身相許,她說喜歡他。

裴知衍撐著額頭低低笑出聲。

她喜歡的不過是這麼一個他偽裝出來的模樣,一個與葉青玄如出一撤的君子模樣。

她知道他究竟藏了什麼心思嗎?她知道他究竟是怎生得一幅樣子嗎?

若是她知道了,想必也隻會如上輩子一樣。

所以哪來的什麼緣分,不過是他自欺欺人,步步算計來的。

“怎麼不能續了?”睡得迷迷糊糊的沈清辭,口齒不清嘟囔。

裴知衍皺眉看向他。

還能說話?

沈清辭用迷迷瞪瞪的眼睛往街上瞧,胡亂抬手一指,“那不就續上了麼。”

裴知衍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除了摩肩擦踵的人,什麼也沒有。

他在期待什麼?

裴知衍笑得嘲諷,對沈清辭道:“我送你回去。”

話音倏忽頓住,他看到石橋的另一頭,季央提著花燈站在人群中,她微仰著嬌麗的小臉,跟身旁的兄長在說話,柳眉細細顰著,似遇到了什麼難題。

燈火之下,她美得如同虛幻。

仿佛隻要他靠近,就會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