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周影,”天楠用手肘輕輕撞了撞她,“今天來的比較晚啊。”
周影捏住鴨舌帽簷,掀下洗的發白的帽子,及腰長發一甩,嘴裡叼著吉他包的背帶,她實在騰不出手去扶一下搖搖欲墜的吉他,含糊其辭道:“是嗎?有事。”
天楠拿起他的鼓槌走了出去,“速度點,該上工了。”
周影沒應他,她用嘴牽著背帶把吉他包放好,又忙亂地把書包和斜挎包放好。最後將一個可能隻有吉他半大的黑盒子用雙手抱著,小心翼翼地放到地上,裡麵似乎也裝了什麼樂器。
她拽出了吉他,正要往門外走去,又不放心似的折回來,將黑盒子往一個更不起眼的角落挪了挪。
周影推門出去,外麵是一個與雜物間截然不同的世界——燈光昏暗卻紙醉金迷,搖頭燈和激光燈打在一群群歡呼的男女身上,酒杯碰得叮當響,空氣中彌漫著迷亂又糜爛的氣息。
周影麵無表情地走上舞台,準確地坐上了那把已經漏出海綿的高腳凳,扒拉了兩下話筒,便輕撫吉他,開口唱了起來:
“月色,迷人的月色,”
“你像隻美麗又豔麗的妖,伏在暗影中,給我最致命的誘惑……”
周影隨意地唱著,她的嗓音溫潤低沉,非常適合酒吧中這種既曖昧,又抒情,再加一點搖滾的氛圍,頗有幾分黯然銷魂的味道。
“噓——”周影剛剛登台,已經吸引了不少目光,除了喝彩的,更多的是在吹口哨。周影仍然漫不經心地唱著,眼皮都沒掀一下。
“大飛!你打我作甚?”林牧景實在生氣,“那個彈吉他的姐姐真的很正!時哥,我說的對不對?”
“啊對對對,”尹飛揚不耐煩地推開他,“你擋到我看美女了!”
被點名的時若陽也沒有說話,他是在不想因為林牧景這個鐵憨憨破壞了此情此景的氛圍。
時若陽沉默地盯著周影,盯著盯著,隻覺得心底有些莫名的煩躁,便習慣性地抬手摸上耳垂和耳骨上銀質耳環和耳釘。
耳朵怎麼這麼燙?他感覺進了酒吧之後整個人都在發燙,肯定是因為太熱了吧,想到這,他又更煩躁了幾分。
若把她的白襯衫和破洞牛仔褲換成紅裙子,那就真的是一隻美麗動人的妖了。時若陽在心底默默想著,竟有些期待她穿紅裙的樣子,好像也沒那麼煩躁了。
一曲很快終了,周影並沒有下台的意思,此時台下已經圍了一圈的人,都在吵鬨、起哄。周影視若無睹,輕輕撫腰,正要再次開口,卻一瞬生變——
台下有人衝上來,一把攬住周影的肩膀,半拉半哄地就要拽著周影往台下走。周圍不僅沒人來阻止,還有很多人在台下鼓掌,鬨著讓周影跟那個男人走。
周影半倚在那個男人懷裡,輕輕放下吉他,嘴角扯了一下,眾人還以為周影在嬌羞和喜悅,殊不知周影心中儘是諷刺。
在這個酒吧裡,他們這些樂手隻與老板存在金錢交易的關係。遇到有人砸場子,他們可以儘情反擊,同樣的道理,若是他們遇到了麻煩,也隻能自己解決,酒吧不會插手。
“來來來,今天喜事一樁啊,這個彈吉他的小姐姐就是我大哥的新女友了!”
“下次再讓嫂子給大家夥們唱歌啊!”
現場有幾個人在造勢,有眼力見的都上去裝腔作勢地“預訂喜糖”。舞台底下鬨成一片,周影看這事沒那麼快結束,她等得不耐煩了,背著的手已經捏起了拳頭。
然而,一聲悶響,剛剛帶頭宣布喜事的人已經被掀在了地上。所有人都還沒緩過神來,隻見一個人影竄上台,照著那個攬著周影的男人就是狠狠一拳。
“啊!”人群中有人開始尖叫,周影依舊沒有任何表情,拾起她的吉他就要往外走。打架的,她見多了;為她打架的,她見得更多了。
台上的兩個人扭打到一起,互相扯著衣服都不撒手。衝上台的年輕男生揪住那個油膩男人的領子,照著他的臉就是幾拳招呼下去。一下又一下,人群也慢慢地安靜了下來。
“我去,我沒看錯吧?”林牧景拽拽尹飛揚,“台上那是……時哥?”
尹飛揚抬頭,蹙眉望著兩人糾纏的方向,“時哥已經安分了一年多了,再這樣打下去,估計會鬨出事。”說罷,起身往前走。
時若陽見男人一邊和他打鬥,還一邊往前蹭,想要揩周影的油,心中氣更不打一處來,下手越來越快,越來越狠。很快,男人跪坐在了地上。
時若陽偏頭吐出一口血沫,手往額頭上一抹,再對著台下幾個人的臉隨手一甩,幾張懵逼的臉上都糊滿了汗水。
台下男人的小弟們終於清醒過來,怒氣衝衝地要衝上舞台為大哥出氣。時若陽不慌不忙地轉過身,向身後的周影伸出了手。
周影抬眼看他,眼前人很高,皮膚是一種健康的白,發型潮流,耳朵上釘著好幾個耳飾。衣服是簡單的T恤,卻印著很張狂又詭異的圖案。五官英俊,渾身上下透著一股意氣又乖戾的氣息。
她心底有了盤算,怕不是又來一個泛著荷爾蒙的無腦小子,她周影是那麼好招惹的嗎?她從不主動伸出手,更不會去牽彆人的手。
時若陽看她氣定神閒的樣子,簡直和那群張牙舞爪的色鬼形成鮮明對比。他眉頭一挑,一個箭步衝上前“啪”地一下抓住她的小臂,扯著她往外跑。
好俗套的落難佳人、英雄救美啊。周影想。
“留在那裡,你是想葬身在那些鹹豬手之下嗎?”時若陽拽著她跑到一個安全的地方。
周影幽幽地盯著時若陽緊緊抓著她小臂的手,“那我手上這隻也算嗎?”
時若陽宛如扔燙手山芋一般放開了她的手,“我,我沒有。”周影看到他耳尖就紅了,還怪有趣的,這年頭,道上還有這麼純情的小混混?
周影也不想跟他多說什麼,徑自往回走,“行,謝謝你的好意。”
“誒,你怎麼回去啊?”
“我的樂器沒拿。”
時若陽摸摸耳釘,認命一般,“你呆著,我給你拿去。”
由於周影沒有告訴時若陽後台還有一把樂器,第一次時若陽隻帶回了她的書包和吉他。第二次時若陽又去後台幫她找另一把樂器,卻被人看到,兩夥人狠狠打鬥了一番。
時若陽抱著那個黑盒子一瘸一拐地走到周影麵前時,臉上已經姹紫嫣紅。“給,你的。”
此時此刻,周影隻覺得今晚的月光照得她有點恍惚,竟然做出捉弄人這麼幼稚的行為來。不過她仍然抿著嘴唇,高冷地說了一聲“謝謝”,但嘴角漏出的一絲笑意出賣了她。
很多年後,時若陽回想起這一幕,都隻覺得那晚的月光格外偏愛他,照得他有了一種“今晚月色真美”的恍惚感。
“你看我今晚幫了你這麼多,”時若陽此時像一隻人形忠犬,“你叫什麼名字啊?”
周影挑眉,“弟弟,你十八了嗎?”周影摸爬滾打多年,看人的眼光磨礪得很準。潮流和乖戾掩蓋不了他身上的稚氣。
時若陽結巴,“我……我,我17……”他補救,“但我已經高考完了!我不是隨便的人!”
“弟弟,年輕是好事,”周影自顧自地說,“但彆太衝動,太有棱角可不是好事。”她轉身就要離開。
“哎!”時若陽朝著她背影大喊,“姐姐你明天還來麼?”
周影沒有回答他。
時若陽繼續說,“我叫時若陽,我會一直來給你捧場的!”
周影聽完停下腳步,回頭似笑非笑地望著他,“石頭的石?”
“不,時間的時。”
周影心中轉了好幾個彎,中京能有幾個時家?有意思。
她微微一笑,“我叫周影,回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