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黑暗的光輝歲月 16.黑暗的光……(1 / 2)

暖暖重遊世界 朱某2008 9141 字 10個月前

16.黑暗的光輝歲月

時間:1964年

地點:南非.羅本島。本土黑人,以及部分白人語言文字加載完成——

我這次重遊之地,是位於南大西洋的一座島,這座小島,即便站在中央,也可以輕易望見,四麵無邊無際的汪洋大海。島上唯一的建築物,是一所圍牆高築、警備森嚴的監獄。如果沒有監獄,這座綠樹成蔭、風景宜人的小島,不失為一個度假勝地。遠遠地,我就能感受到,監獄裡散發出的,令人膽寒的絕望氣息。我默默祈禱:這一世千萬不要成為這裡的囚犯,在身體和精神上的雙重壓迫下,我可能一天,都活不下去。

就在我怯生生地,在小島上徘徊時,一股強大到,無可反抗的力量,將正處於數據形態,如空氣般無形的我,拽進監獄最昏暗的牢房,融入裡麵唯一犯人的身體。

看來,抽中了下簽。死亡於我而言,不算可怕,與其在這兒生不如死,我乾脆自殺,然後重新來過吧。

我環顧四周:牢房狹小到,無論以何種角度平躺都伸不開腿;緊縮的牢門更是矮得,隻能爬行進出;牆壁腐爛發黴的味道,與丟在地上淋了泔水的牢飯,散發出的尿騷味雜糅,聞之作嘔;巴掌大的窗戶,被一隻正在結網的蜘蛛擋住大半,頭發和腋下,寄生蟲的折磨令我痛癢難忍……如果這裡是人間,地獄在哪?

確認完畢,毫無留戀,直接考慮用什麼自殺吧。刀,槍,繩子,毒藥,呃……這些好像都沒有。咬舌自儘,似乎是個法子,可我要是對自己沒狠下心,一口咬不到底,半死不活,還拖著半條不能講話的血舌頭,隻會更痛苦。乾脆一頭撞死算了,對,就這麼辦。

正當我把頭後仰憋勁,用儘全身力氣往牆上撞時,一股排斥力,使我硬生生停下。

“你乾什麼?”我與這個身體裡的另一個意識,同時問道。

“你是誰?”

“你,是誰?”

我控製身體往前撞,而身體裡的另一個意識卻向後仰,一時間身體被兩個不同的意識支配,僵直在原地。

另一個意識說道:“彆動,聽我說。現在的情況很糟,首先,我的□□、我的靈魂,都屬於我,不該被你奪舍;然後,你在控製我之前,應該搞清楚,發生了什麼,我們都有知情權。”

我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之前重遊時,我的意識都是伴隨新生兒一起出生,從沒遇到過這樣的情景。雖然眼前的情況有些複雜,但經曆豐富的我,還是迅速冷靜下來。即便我對眼前的事實一無所知,在原來主人麵前,奪舍他的身體,我也無異於最過分的小偷。我向他道歉,說明前因後果,並做自我介紹。

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也自我介紹道:“我被收監之前,是一位黑人律師。是的你沒聽錯,作為南非為數不多的黑人律師,我本以為自己可以拿起法律武器,保護我的同胞免受白人欺淩——黑人同胞常常沒犯錯,卻坐在被告席。然而,在麵對白人法官,和白人寫的法律時,我的辯護顯得蒼白無力。黑人不能從政、不能坐電車、不能參加選舉、不能住寬敞的房子、不能在高檔餐廳用餐、不能接受和白人一樣的良好教育、黑人與白人同工不同酬,甚至隻能在白人劃定的狹小空間內活動。在這樣的社會大環境下,永遠沒有公平可言。”

律師的話,勾起了我的好奇心:“然後,你為什麼被關在這兒?”

律師:“我意識到,錯的不是黑人,而是整個社會。所以我加入了,名為‘非國大’的黑人反抗組織,與誌同道合的朋友們,一起遊行、示威、罷工,用自己的方式,去和不公平的命運抗爭,以此來贏得,本該屬於我們的權力。”

“僅僅如此,還不至於被關在這兒,折磨得生不如死吧?”

律師:“是的,我還做了其他事情,現在想來,確實有些出格,但我彆無選擇。麵對我們在全國範圍內的,大麵積示威遊行,白人選擇武力鎮壓。越來越多的黑人同胞,被他們打傷、打死,我知道空洞的呐喊,現在已經蒼白無力,我們必須拿起武器,以儆效尤。武裝力量‘非洲之矛’,在我的積極籌備下誕生。我帶領同胞們摧毀,帶有以膚色為界,種族隔離性質的建築,被抓後冠以‘叛國罪’,來到了這兒。”

聽了律師的自我介紹,我更加沮喪道:“我能感受到你的身體情況,40多歲因重罪身陷囹圄,餘生除了在監獄裡受儘折磨,你和死人,沒什麼差彆。”

律師:“你說得對,但不完全對。一開始白人政府判我五年監禁,後來又說我罪大惡極,死不足惜,改判終身監禁不得保釋。聽到這樣的終審判決,我抗議無效被扔進這間牢房。就在死亡的念頭,縈繞在我腦海裡時,你出現了。”

“你的身體你做主,我隻是個陰差陽錯,不得不以現在的方式,陪伴你的重遊者,眼不見心不煩,困了。”我說完打了個哈欠,沉沉睡去。

“89,90,91…”不知睡了多久,我被律師讀出聲的數字吵醒。我睜開眼睛,看到律師正在狹小的空間,地儘其用地健身。健身?先是蹲起,然後是俯臥撐,最後以原地抬腿跑,直到汗水浸濕破舊的短褲,才坐下休息。靠運動去消磨時間,並暫時忘卻眼前的痛苦,是個好主意。我用隻有律師能聽到的聲音在心裡說:“我醒了無聊,趁著你休息,把身體的控製權交給我一會兒,我也活動活動。”

律師:“呼,雖然我感覺這很奇怪,但所有經曆,都將成為生命中,寶貴的財富。來吧夥計。”

我適應著律師健壯黝黑的身體,一邊慢跑,一邊聽著他的監禁規劃。

律師:“我將把羅本島監獄,當作抗爭白人對黑人種族歧視,反對種族隔離的新戰場。在接下來的監禁生活中,我將一步步改變,白人獄警對黑人囚犯的看法,把平等互助的種子,播撒在監獄的每個角落。”

“聽起來不錯,可即便拋開膚色問題,囚犯與獄警本來就存在著管束關係,怎麼平等互助?”

律師:“會的,我會向他們提出合理的要求,先從小的要求開始,慢慢地,黑人與白人囚犯,就能享受到同樣的待遇。”

“哦,提前祝你成功。”

當天的太陽還沒落山,律師就被獄警罵罵咧咧地,從這間關押犯錯囚犯的牢房,移回普通牢房。律師爬出牢門時,白人獄警一邊朝他啐唾沫,一邊譏笑道:“黑鬼,瞧瞧自己的樣子,像不像一條蛆,哈哈哈……”

律師:“請停止你的行為。你辱罵了我,你的言行,不僅違反監獄管理條例,而且降低了你在囚犯當中的聲譽。由於你此時此刻的言行,從今往後,會有更多的人,不服從你的管教。”

“我他媽的還打你了,頭兒派我看守你們這幫黑鬼,真他娘的晦氣。”獄警說著,就對律師一頓拳打腳踢,抗議無效,律師帶著傷,一瘸一拐地回到牢房。好在他體格結實,傷得不重。

監獄長把黑人囚犯們集合在一起,告訴D級囚犯們,從今晚後要去石料廠,參加大約幾個月的勞動改造,其間表現好的話,有機會升到C級。羅本島監獄中,看守給囚犯們劃定了ABCD四個等級,高等級的囚犯,能享有更好的待遇,而像律師這樣的D級□□,說話、睡覺、吃飯、如廁,都要受到嚴格限製。簡而言之,活得還不如一條野狗。

律師向看守抗議,每天搬18個小時的石頭,即便我們是囚犯也有違人權,更違反法律。看守們譏笑著嘲諷他作為D級囚犯,就是這樣的待遇,在羅本島上,看守就是法律。D級囚犯之間聊天也是被禁止的。多次碰壁,律師依舊一邊暗地裡聽取獄友們的訴求,一邊悄悄安撫他們的情緒。律師集合大家,共同向獄警提出要求:為提高工作效率,我們要穿工作服在采石場工作,而不是破爛的短褲。

采石場產出的石料可以賣錢,而這筆錢,會自然而然地落到獄警們的腰包裡。為了防止我們消極怠工,幾個月後,囚犯在工作時,終於能穿上長褲。抗議首次得到回應,我由衷地為律師高興。當天晚上,律師拿出一顆珍藏許久冰糖,慶祝抗議首次奏效。

在饑餓的狀態下,每天兩頓一成不變的玉米片粥,隻要沒被獄警潑泔水,就沒那麼難吃,隻是沒有味道。但是,當糖塊含在嘴裡的一瞬間,帶著無比幸福感的甜蜜,瞬間充斥整個口腔,仿佛每個味蕾都受到刺激,口水不受控製地流出。我咽著口水,貪婪地享受著此刻的甜蜜道:“太好了,雖然我隻是旁觀者,但這次成功給我帶來的感覺,無異於攀上一座,難以逾越的高峰。要是經常獲得這樣的感覺,接下來的監獄生活,或許沒有想象中那般難熬。”

律師的語氣帶著憧憬:“我會在合適的時機,向他們提出更多合理的要求,直到黑人與白人間的平等,在羅本島監獄實現為止。”

然而我們都不知道,真正的黑暗,才剛剛開始。

犯人家屬寄來的信,會定期送進羅本島監獄,作為D級囚犯,律師一年隻允許收到兩封信,當律師滿懷期待,拆開妻子寄來的信時,他憤怒了。我從沒見過律師這樣生氣,即便獄警拿槍威脅,他還是揪著典獄長的衣領,低沉道:“我妻子說的話,為什麼都被塗黑了?”

典獄長毫不畏懼,臉上露出得意的笑:“466號,冷靜點。按照法律規定,像你這樣的□□,在獄中來往書信,必須經過審查。作為你的審查員,我隻是秉公執法,塗黑信中涉及政治的部分。466號,你作為曾經的律師,對我依法辦事的行為,有意見麼?”

律師整個身子,像泄了氣的皮球似的,癱坐在地。獄警們依舊如同沒有感情的機械一樣,按照數字名單,依次分發信件。不知過了多久,律師如行屍走肉般,挪動身體回到牢房。

我幫律師,讀著他沒有勇氣讀下去的信:“親愛的丈夫,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在監獄外(塗黑),我做的這些事,也足夠讓你,以我為榮了吧。我和孩子們都很好,女兒想對你說(塗黑),你在回信裡,親自告訴她吧。還有一件重要的事(大片塗黑),我等待你的答複。”

在讀這封整整三頁信紙,但可讀部分十分簡短的信時,我能感受到,律師心底,逆流成河的悲傷。我不想安慰他,因為從一開始,我就覺得,與其在監獄終身服刑,還不如慷慨赴死,一了百了。

突然,我從律師悲傷的長河中,感覺到一縷若隱若現的希望之火。是什麼燃起了他的希望?我很快有了答案。律師拿起信紙,翻到背麵,用布滿重體力勞動,留下的硬繭的手指慢慢撫摸信紙,書寫時信紙背麵留下的凸痕,被他讀出。律師仔細而又貪婪地,一遍又一遍地摸著,信紙上被塗黑的書寫痕跡,如同閱讀盲文般,律師讀到了信件上絕大部分內容。

律師,一個黝黑的五十歲壯漢,在讀完信之後,竟像小孩子一樣,嚶嚶哭泣。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回信,但又害怕臉上滑落的淚水沾濕監獄裡珍貴的信紙,隻能不停地,用臟兮兮的手腕擦乾眼淚。拿起筆,放下,擦乾眼淚,再拿起筆,再放下,再擦眼淚…

一夜無眠。

律師利用重體力勞動後,牢房裡有限的休息時間寫完回信,遠寄羅本島外、仿若生活在另一個世界的妻兒。兩個月後,律師被叫去領信,但典獄長隻是甩甩手上的信譏笑說:“466號,我這裡收到了你的信,但由於你是D級囚犯,每六個月才能收一次信,所以這封信,我不能給你。”原來這不是一次獄警開恩,而是又一次,徹頭徹尾的嘲諷。

早在一個月前,律師就時常和我說,母親的身體越來越差,不知道她能不能熬到兒子出獄相見那天。今天收到的信,在沒有塗黑的地方,律師清楚地看到了兒子的筆跡:奶奶病重,隨時都有可能去見上帝,如果不能見奶奶最後一麵,至少來參加奶奶的葬禮。

律師即刻要求見監獄長,在典獄長那邊也收到答複:466號作為D級囚犯,沒有資格主動要求與典獄長見麵,但這次法外開恩。

見到典獄長之後,律師用儘可能平靜的語氣說:”請讓我回去,見母親最後一麵,我不會逃走,也不想逃,因為按照現在白人製定的法律,我確實重罪在身,作為律師,我清楚這一點。我在此向您請求,讓我見母親最後一麵,葬禮過後,我會立即返回這裡,繼續服刑。”

典獄長漫不經心地說:“你這隻狡猾的老鼠,當局花了五年時間才將你捉拿歸案,彆指望著以親情為借口離開監獄。如果你是白人,你的請求很合理,但你們黑鬼,不值得信任,申請駁回!”

我嘗試安慰律師:“雖然你無法離開這裡,但你父親,一定會處理好母親的後事,不必擔心。”

律師:“由於對白人霸權提出抗議,在我9歲的時候,父親就被害死了,父親苦心建立的部落,也被白人強行收編。”

律師暗自發誓,不再讓白人獄警看到他的任何悲傷。他作為重大□□,全天都處於監視中,這就意味著,以後所有的悲傷,他都隻能,深埋心底。從此以後,律師再沒流過,一滴眼淚。

母親死後,律師又迎來了25歲的兒子,死於車禍的噩耗。他向當局提出抗議,原因是這次車禍看似是意外,卻更像是人為安排。獄警反問他:“就算是人為安排,又能怎樣?當初沒判你死刑,就是為了折磨你,讓你生不如死,讓所有人知道,與白人,與政府作對的下場!”

律師第二天就從悲傷中走出,從獄警的眼中看,確實如此。律師向監獄方要求,擁有一塊屬於自己的菜園,並為此給出三點原因:第一,監獄裡本來就有很多空地,與其荒廢不如物儘其用;第二,監獄裡夥食不好,抗議多次都沒有得到改善,所以應該允許我們自己種菜;第三,監獄裡休閒活動太少,關於這件事也抗議過,允許他有一片自己的菜園,合情合理。

獄警們嘲笑律師是瘋子,即便他心平氣和地予以回擊,也無濟於事。律師不予理會,同時不放棄,任何一個爭取自己菜園的機會。最終,不知是典獄長心情好,還是此事被上級知曉,律師真的有了一片自己菜園。

從律師第一次提出菜園,到意見采納,花了超過五年時間。

我發現自己有獨特的能力,那就是在我睡覺時,不僅能給律師補充一部分精力,使他時刻保持活力;還會給監獄外的某些人,傳達有關律師亦真亦幻的訊息。這些訊息本身都是羅本島監獄真實發生的事,但是本不該被人熟知。在某種程度上,我傳遞的信息,可能會產生與史實不符的錯誤記憶,影響現如今的世界平衡。但管不了那麼多,我就是要讓全世界知道,律師受到了何種待遇,又是如何百折不撓。

監獄裡的時間是模糊的,所有和計時有關的用具,囚犯們都看不到。律師隻能通過每天日出日落時,往牆上畫記號去記錄時間。一開始這法子十分奏效,可後來要是因為犯了錯,被關進懲罰牢房,時間就記不清了。這就導致,律師沒辦法確定收到信的時間。但這已不重要,因為,典獄長不知為何,采用了新的去除信中,所謂涉及政治部分的方法,那就是直接剪下銷毀。從那以後,支撐律師閱讀家信的力量,隻剩下回憶。按律師的話說,回憶是美好的,能讓人祛除恐懼,獲得繼續前進的力量。在模糊的時間概念下,獄警告訴律師,他在采石場為工地碾石頭的時間足夠久,現在的他不用再出苦力,並且獲得了學習和借閱書籍的時間。到此,我們才知道,律師在采石場,已經勞動整整13年!

通過函授和借閱書籍,律師成功在倫敦大學畢業。當彆的大學生抱怨課桌的椅子不夠舒服時,律師正站在牆邊,依靠牢房窗戶傳進來有限的亮光,努力記住限時借閱的,專業書籍上的每一個字。

那片不大的菜園,在律師的悉心照料下鬱鬱蔥蔥。收獲的季節到了,律師把新鮮的蔬菜,不分膚色、不分等級的,送給獄友和獄警。在他的努力下,監獄裡的階級關係,真的有所緩和,不同階級之間,現在見麵會打打招呼,也願意分享彼此的快樂。

無論是含冤入獄,還是遭受了不平等待遇,監獄內的法律援助,是必要的。曾經礙於管理製度,律師隻能偷偷用自己的法律知識援助大家,現在法律援助,終於變得名正言順。由於來自全世界有色人種、釋放律師的呼聲越來越大,律師和妻子,獲得了接觸性探視的機會。

律師也曾經在獄中與妻子見過麵,但那是透過厚厚的玻璃隔牆,如同兩個鏡中人彼此對視。現在,律師終於能與妻子牽手、擁抱,感受彼此的溫度,以及為自由平等奉獻一生的決心。

律師的妻子說:“我們的反抗運動奏效了,總統想要見你,我猜你很快就會收到消息。”

律師:“我會要求他將我無條件釋放,為了爭取全世界黑人主權,絕不妥協!”

獄警:“抱歉打斷一下,你們不可以談論政治。”